第20章(1 / 1)

男子苦笑着摇头:“我没做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的手上,仍旧沾满了看不见的血。”

他盗走宝物之后,失宝者或者因为懈职被处死流放,家破人亡。或者因为想寻找他的踪迹 ,而在江湖中掀起血雨腥风。他虽不曾亲手杀死过一个人,但是却有许多人因他而死。

少女望着苦笑的男子,眼神中满是疑惑。这些复杂到本身就没有答案的问题,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明白。

男子望着她,轻声道:“对于生命,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心存敬畏。皇人月,我要你发誓,在有生之年绝不杀一人,无论是善人,还是恶人。”

毫不犹豫地,少女将手覆盖在男子宽大而温暖的手上,声音明朗而清晰:“我皇人月发誓,在有生之年,绝不杀一人,也不让任何人因我而死,无论是善人,还是恶人。天地为鉴,我皇人月若违此誓,必遭烈火焚身,万劫不复之惩。”

男子愕然,吃惊于少女那句“不让任何人因我而死”的誓言。

果然是年少轻狂啊,未涉江湖,不知道世事无常,人生无奈。连他都无法做到的事,她真的能做到么?

看出男子的疑惑,少女的眼神灼灼如星,明毅似铁:“您不用怀疑我会比您做得更好,因为,超越您是我敬爱您和感激您的最好方式,也是我今后生命的全部意义。”

男子笑了。在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知道,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少女。她有着化一切矛盾为和谐的神奇魔力,还有着一颗比水晶更无瑕更透明的心。

在选择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将比他更优秀和完美,也许,她真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未来二十年的皇人月,应该会创造出比之前二十年的皇人月,更加精彩,更加辉煌的传奇。

男子拂着少女的头,笑,“你生命的全部意义,不仅在于超越我,还有快乐,快乐也是生命中顶顶重要的事情,”男子眨眨眼,道:“尤其是我们做贼的,一定要时刻保持快乐的心境,才能无往不利,无坚不摧。”

少女也笑了。

巨帆扬起,海潮渐退。商船东航,渐行渐远。

阳光灿烂如金,商船在海中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咸腥的海风卷上岸来,隐约可闻船上男子吹出洞箫声。最后,商船消失不见,箫声也成幻觉。

东海潮来月怒明。少女在码头上一直站到半夜,直到潮水漫上了码头,淹没她的脚背,她才踏着月光离开。

“你不像是一个会轻易求人的人,这些人也和你毫无关系,你为何愿为他们低声下气?”瑟瑟挣不脱手,索性不再挣扎,望着广陵花问道。

“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不让任何人因我而死。”

“你一共做过几件案子?”瑟瑟好奇地问,袖间隐约有碧光闪烁。

“两件。一件是盗走镜花缘主的轮回镜,另一件,就是这次盗走贵宫的七星圣令。”

“虽然少,但却精,轮回镜事件,可以算是皇人月行盗生涯中最出彩的一章。”瑟瑟笑赞:“真是青出于蓝,你比令师更出色。”

“年少轻狂,把一切都看得太简单。”广陵花黯然道:“真正踏入江湖后,我才明白,什么叫作牵一发,动全身。每当盗走一件宝物,必定会牵连诸多,所以,我尽量少而精地做案。”

瑟瑟笑道:“你不做案,岂不是牵连更少?”

广陵花摇头,道:“我答应过一个人,要用毕生的精力去超越他,成为比他更优秀的圣手。”

“用毕生的精力,去做一个更优秀的贼吗?”瑟瑟嗤笑,袖中碧光华晕流转。

“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盗是一门艺术。破解重重机关,粉碎重重困难,于不可能之中拿走一件珍贵的宝物,这本身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广陵花微笑,道:“皇人月只盗最不可能被盗走的东西,这能给那些总以为天下惟我独尊的自大狂一个教训,让他们懂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并且从此学会收敛和谦逊。”

瑟瑟挑眉,轻笑道:“这么说,圣手是想让镜花缘和我天星宫,学会收敛和谦逊咯?”

“没错。”广陵花深深地望着瑟瑟,正色道:“这些年来,你们仗着势力庞大,为一己私欲攻城掠地,毁去了多少名门正派,残害了多少无辜生命,你们心里应该有数。”

瑟瑟躲闪着广陵花的目光,问道:“三年前,花烬繁并未深究你盗走轮回镜的事,为什么?”

“惊才绝艳的镜花缘主,虽然孤芳自赏,但却还不是一个偏执的疯子。”

“偏执的疯子?你是在说我么?”瑟瑟脸上虽然在笑,身上却隐隐散发着杀气:“听说,当年花烬繁盛怒之下,曾亲自追踪皇人月到中原。她在中原失踪了三天,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当她回去之后,就绝口不再提寻镜之事,也赦免了失职的手下。”

“她是个固执的人,我用了三天的时间,才让她稍微明事理一些。”

瑟瑟悚然动容,道:“江湖传闻果然不假,她真的败给了你?”

“我并不喜欢打打杀杀,但是她说只要我能打败她,她就赦免自己的手下。”广陵花淡淡地道:“她虽然固执,但却很守信,不愧是一代宗主。”

瑟瑟眨眼,道:“那你打算用几天时间,来说服我这个偏执的疯子?”

广陵花笑了笑,道:“三个时辰,就已绰绰有余。”

瑟瑟脸色一寒,十三根琴弦倏然尽断,数蓬惨绿的毒针自袖底飞出,以不可思议的弧度折转,直射广陵花的面门。同时,早已装了机括的琴弦断口中,弹出了十三柄锋利小剑,向广陵花腹部暴射而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却又漫长得仿若几个世纪,周围寂静得似乎连风声都已停止。未及众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广陵花左手微动,动作轻灵曼妙,仿佛在瘦西湖游春之时,坐在兰舟上轻轻掬水,十三柄冒着寒光的小剑,已整齐地躺在她莹白如玉的掌心里。

与此同时,广陵花扔下小剑,双手仿佛幻化成千亿,在空中疾风般游走,每到一处,鬼气森森的碧芒就减少一点。

直到最后一点碧光消失,广陵花立定身形,时间才过了一个弹指,但是众人却觉得不啻于过了万年。

广陵花长袖微抖,无数根毒针倏然陡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瑟瑟惊得目瞪口呆,道:“你,你到底有几只手?”

广陵花笑了,道:“圣手只要有两只就够了,手多了,岂不成了怪物?”

“你本来就是个怪物!”瑟瑟恨恨地道:“就算天星宫可以对七星圣令之事既往不咎,但是冥光符的事,我却饶不了你!”

广陵花挥了挥衣袖,将袖中的毒针尽数抖落,道:“这已经是第二次险些死在你手里了,我只不过是盗走两块令符而已,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

瑟瑟盯着广陵花,道:“因为你骗了我,江湖上,能骗我的人并不多。”

江湖上能骗瑟瑟的人并不多,因为,她从来就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一直效忠的星主,她也只是效忠他,而并不信任他。

在见到广陵花的第一眼起,她就被她身上那种温暖而明亮的特质吸引,素来懒顾他人死活的她,却从粉侯的琴下救了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却在她面前忘情地哭泣,她把她当成了朋友。

“我没骗你,我从来都没说过,我不是皇人月。”

广陵花的脸庞清丽而沉静,散发出一种淡淡的,使人安心的圣洁光芒,与那日上午安详的睡颜别无二致。当时,就是这照彻人灵魂的光芒吸引了瑟瑟,让她不自觉地靠近广陵花。邪恶,贪婪,欲望,杀戮等等一切黑暗的东西,在这股圣洁光芒的照耀下,都会慢慢被净化。

瑟瑟的朋友并不多,如果广陵花不是皇人月,她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如果她不把广陵花看作朋友,也许,她就不会这么愤怒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