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影子般存在的男子,粉侯怀疑,他就是皇人月。粉侯的怀疑,并非始于烟波楼之会后,而是在那之前。
圣手皇人月名声最盛之时,是在二十年前。弦月金箔铺天盖地席卷江湖,几乎每一个大势力的禁地,都曾留下圣手皇人月的足迹。武林中各大悬赏榜单的头名位置,一定都是皇人月三个字。没有人真正见过皇人月,可是,他确实已经玩转了整个江湖。
十二年前,圣手皇人月突然失去踪迹,从此,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江湖各大门派纷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一个浪漫传奇就此中断而扼腕叹息。
三年前,就在众人快要将传奇忘记的时候,弦月金箔再度重现江湖。它出现的地方,是任何人敢想,却不敢去的地方镜花缘。轮回镜的失窃,让镜花缘陷入混乱,江湖中也再度掀起关于圣手皇人月的轩然大波。
镜花缘轮回镜的风波甫平,如今,天星宫的七星圣令又遭劫难。这一切都证明,圣手皇人月又重新归来,再度续写新的辉煌传奇。
粉侯清楚地记得,三年前,镜花缘的轮回镜被盗走,江湖乱成一锅粥的那段日子,他身在扬州,而广陵花却不在。而前一段日子,天星宫的七星圣令失窃时,广陵花也不在扬州。
广陵花一出扬州就不见了踪迹,皇人月一入扬州就不见了踪迹 。广陵花和皇人月之间,一定有着莫大的联系。
粉侯一直在怀疑,但他却没有采取直接的行动。直到那夜烟波楼之会,天孤星使下达了最后命令,他才决定孤注一掷,试探广陵花的真正实力。
可是,昨天的那一试,却出乎他的意料。广陵花居然宁愿不躲开,也不愿在他面前显露出自己的武功。
为什么,她宁死也不闪躲?
是因为天孤星使在旁边,怕暴露自己引起天星宫的警觉?还是仅仅因为不想让他知道,她一直在欺骗他,而失去和他的友谊?
粉侯痛苦地问道:“这几年,你一直不肯在我面前跳舞,你怕舞步会出卖你的轻功。小陵,你和皇人月有什么关系?”。
“江湖上,并不是只有和皇人月有关系的人才会轻功。接着,小侯!”
“嗤!”粉侯耳边传来凛冽的风声,听声辨位,扬起双手。
双手收回之际,已多了一架古筝。正是花魁盛会那夜,粉侯听见瑟瑟的声音仓皇逃离后,遗落在玲珑花界的古琴。
“这是你落下的东西。”
粉侯像是烫着了般把古筝抛开,摇头道:“不!我不想再要它了,它差一点就杀死了你。”
“差点杀死我的,不是它,而是你。”广陵花淡淡地道:“小侯,拿起它,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武功么?”
“不,小陵,我不想和你打,无论你和皇人月有什么关系,我都希望,你能马上离开扬州。清风阁的人马已经在向扬州集结,四天后,将和天星宫的先锋并作一处。如果皇人月再不出现,扬州将会发生一场旷古空前的浩劫。”
广陵花突然笑了,笑得很悲伤:“我今天才知道,堂堂的清风阁阁主,竟然也是天星宫的爪牙。怪不得,那天你一听见瑟瑟的声音,就吓得慌不择路地逃走。怪不得,瑟瑟得知我来找你,竟不加阻拦。天星宫这张巨网,撒得还真是密不透风。小侯,在强权面前卑躬屈膝,就是你当年所追寻的,每一个生命都应该被敬畏的初衷吗?”
粉侯黯然:“你不明白,小陵,现实,永远不像我们想象地那般简单。”
历经世事之后,粉侯才发现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苍白而可笑。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江湖,有资格被人敬畏的,永远只是强者。
无论江湖如何动荡无常,各门各派如何兼吞并蓄,在激流中真正屹立不倒的,永远只有那几个根深蒂固的大势力。像‘清风阁’这种小虫小蚁的门派,若想在这风雨飘摇的江湖中存活,就只有躲在一棵荫护自己的大树下。
近年来,‘清风阁’如日中天,独霸江南武林,甚至连夙敌‘天游阁’和‘秋水轩’都对其俯首称臣。这一切看似风光的表面下,不过是因为有天星宫在背后出手相助。
天星宫助粉侯成就大事,粉侯自然得效忠于它,这很公平。
“为强者效忠,并不是一件有损自尊的事。”粉侯淡淡道:“弱肉强食,本就是江湖的铁血规则。”
“那是你的江湖,不是我的。”广陵花悲伤地道:“在我的江湖里,没有无谓的杀戮和死亡。每个人都生活得平等,自由和快乐。”
粉侯低头道:“可能因为我是个瞎子,我看不到那样的江湖。”
“出招吧,小侯。”广陵花手腕一翻,不知何时竟已摘下一枝绿柳。细细的柳枝被灌注充沛真气,仿若一柄刚出鞘的宝剑。
粉侯摇头:“不!小陵,我不想和你动手。”
广陵花黯然:“现在说不动手,已经迟了。”
柳条如离弦之箭,疾刺向粉侯眉心。听着凛利的剑风呼啸而至,粉侯愣了一下,才如飞鸟般跃起,展开身形往后闪避。
然,他还是避得慢了些,一道细长的伤口横过眉心,沁出了珊瑚珠似的血滴。
一袭得手之后,广陵花冷面如霜,柳枝继续切过一个决绝的弧度,削向粉侯肩头。
粉侯似乎不敢相信,广陵花真的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他只避不攻。
倏然间,又是一道伤口从右肩拉向左胸,肌肉翻卷,血流如注。粉侯吃疼,黄豆大小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但是还未等他喘过气来,广陵花的杀着又暴风般卷来。
移剑于物,杀人无形。只有浸淫武道多年的绝顶高手,才能施展出这种传说中的绝技。粉侯没有料到,广陵花的武功竟已高至如此境界,心中涌起一阵异样的兴奋。
武道中人毕生最大的渴望,就是与真正的高手一决高下。那是一种野兽嗜血的本能,亦是武者对武道的敬畏和虔诚。
此刻的粉侯,已经把一切抛诸脑后。他轻舒猿臂,古筝腾空而起,手指轻弹,一串行云流水般的琴音,划破了宁静的月色。
同时,古筝下的暗格倏然弹出。一柄绯红如桃花的锋利短剑,赫然出现在月光之下。
剑起。
粉侯的招式并不浑厚深沉,但是却迷离眩目,远远望去,仿佛无数桃花花瓣在身边旋舞,凄迷而美丽,仿若死亡本身。
“叮叮叮!”与绯剑短兵交接的柳枝,竟似已经化作真剑,空气中,骤然响起兵铁交击的轰鸣。
快!
甚至连电光石火,鬼出电入,白驹过隙之类的词汇,都不能形容其万一。
当广陵花和粉侯擦肩而过,再次立定身形时,时间,似乎还停留在前一刻。
月光如银,雪白的柳絮,在两人身边形成一个诡异的旋涡。
“嗤!”粉侯身上的衣裳片片裂开,飞散若蝶。虽瘦但却极其结实的躯体上,绽开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从伤口中淋漓流下,结成触目惊心的猩红蛛网。
广陵花静静望着粉侯,手中的柳枝,早已在剑锋下碎作齑粉。
粉侯也极安静,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愤怒,受了如此重的伤,他甚至连疼都未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