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小侯惊道:“你不准备去吗?清风阁主最看好的人,可是你啊!”

“清风阁”,“天游阁”,“秋水轩”,是江南武林中鼎足而立的三大势力。“清风阁”是武林中最传奇,最浪漫的一个存在。“清风阁”里的乐师不仅武艺高绝,乐艺也令人惊艳。

名动天下的清风阁主上官惊风,素来孤傲乖僻,虽然年过半百,却无子女,亦无弟子。眼见时光无情,岁月催人,自己已然两鬓斑白,而偌大的清风阁却还后继无人,他决定在旗下三十六分馆中,觅一个有资质的孩子收作关门弟子。他将悉心培养这个弟子,以让其将来继承清风阁。

位于扬州的鱼龙馆,是“清风阁”遍布天下的三十六分馆中规模最大的一个。上官惊风这一举动,害得三十六分馆忙成一团,一批资质极佳的孩子被送来扬州鱼龙馆,接受他最后的严格筛选。

上官惊风行事一向独特,虽然优秀人选众多,但他却打算精中求精,只收独一无二的一个弟子。一轮一轮优胜劣汰下来,最终能够站在台面上的,也不过四个人鱼龙馆的小陵和小侯,便是其中之二。

小陵低头,虽然明知小侯看不见,但她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不去金陵,我舍不得扬州。”

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成为清风阁主唯一的弟子,就相当于得到了整个清风阁,得到了常人奋斗终生,也未必能得到的荣耀与权势。当别的江湖少年,还在为出人头地,名扬天下而苦苦打拼时,这位命运之神的宠儿,早已坐在金光万丈的宝座中,微笑着俯瞰江南武林。

这种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的难得机遇,谁人不想好好把握?

那两个少年想。

小侯想。

小陵也想。

但是小陵觉得,生命中,毕竟还有比登上权势颠峰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友谊和快乐。她珍惜生命中的友谊和快乐,也希望她的所有朋友们都快乐。

而对于一向落落寡欢的小侯来说,现在最快乐的事,就是能被选中。小侯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她希望他能快乐。所以,她愿意为他的快乐,而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小侯半晌没有言语,又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是一个瞎子,所以,我的命运一向比别人辛酸坎坷。在我出生时,就被爹娘狠心地丢弃在鱼龙馆外。在鱼龙馆的这十年来,即使比别人更辛苦百倍地练琴,我也总是受尽了欺侮与嘲弄。若是失去了这次机会,终其一生,我也只是扬州乐坊间,一个琴弹得不错的瞎子而已。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没有人会公平地对待一个苦苦经营生命的瞎子。庸人们总是爱欺侮或可怜弱势者,因为这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强大或者慈悲。他们不知道,不只是强势者,其实每一个生命,都应该被敬畏。小陵,我想让他们明白,每一个人,无论是健康还是残疾,无论是强势还是弱势,都应该得到起码的尊敬。”

“我知道。”小陵垂头,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你比任何人都需要这个机会,你也比任何人都优秀,更值得人尊敬。”

小侯侧过头去,脸没入黑暗中:“可是,清风阁主最看好的人,却还是你。”

小陵偷偷拭去眼角的泪,笑道:“我才不会去脏兮兮的金陵呢,扬州这么山明水秀,又热闹又好玩,舍得离开的人啊,都是傻子!”

算了吧,只要小侯能快乐,那她就在扬州乐坊间,当一辈子的舞姬好了。其实,当舞姬也挺不错,溅酒滴残歌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也同样充满了快乐。

对于入主清风阁,小陵只是充满了好奇和心动,还并未达到小侯那种以命运相搏的炽烈热情。从来,她都是一个简单而快乐的人,对生活和自己的要求,一向轻松而随意。

小侯握住小陵的手,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谢谢你,小陵,我会永远记得你的人情!”

小陵反手敲了一记小侯的头,笑道:“别太得意忘形了,你还有两个对手呢!再者,你以为到了金陵是享福去的啊?那个白胡子的上官老头儿,一看就是个信奉‘严师出高徒’的老顽固,去了金陵后,你肯定有罪受咯!”

自在飞花轻似梦,两个少年快乐的笑语,回荡在河汀的上空,直至冰露成霜,东方既白。

三天后,清风阁主上官惊风,自扬州鱼龙馆带走一名叫小侯的盲人少年。

七年后,清风阁主粉侯,成为名动天下的金陵第一乐师。以后的三年中,清风阁在粉侯的统领下,势力逐渐步入颠峰,连“天游阁”和“秋水轩”,也被迫对其俯首称臣。

而广陵花,除了从鱼龙馆迁来玲珑花界外,仍旧只是扬州乐界中,花名远播的一个舞姬。

往事回头笑处,此生弹指声中。

广陵花一边回忆着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一边在月色中信马由缰,向城郊宝射河与大潼河交界处而去。

她要去赴粉侯之约。

广陵花仔细观察,发现一路上并无跟踪者,不由得心中一阵奇怪,瑟瑟居然放心让她独自离开,难道不怕她跑了么?

木犀风,杨柳月,珠帘鹦鹉,绣枕蝴蝶。这是只有她和粉侯才懂的一句暗语,说的是他们小时候常常去玩耍的那片长满芦苇的河汀。

河汀离鱼龙馆不远,汀中有一处废弃的木舍。木舍左边长着一棵歪脖老柳,右边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木犀树。春天柳棉纷纷飞落,秋天木犀阵阵飘香。

据说,早些年,木舍里住着鱼龙馆中琴艺最高超的乐师吉。吉对音律用情至深,他摈弃一切凡尘俗务,潜心在这河汀小屋中谱乐作曲。吉人生最辉煌的那三年中,扬州乃至整个江南的乐坊内,传唱的全都是他谱的曲子。

然而情深不寿,吉终因无日无夜地作曲,心力枯竭而亡。在吉短暂而辉煌的一生中,他谱出的最让人惊为天作的乐曲便是《鹦鹉调》和《蝴蝶梦》。这两首乐曲,至今仍在坊间传唱不衰。

梦草闲眠,流觞浅醉。冷月中,粉侯坐在老柳树下,独斟独饮。他并不在乎,地上的污泥是否会弄脏身上素雅的长袍,也不在乎周围的空酒坛逐渐堆积成山。

还未走近,广陵花就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不禁皱起了眉头。

广陵花脚步轻盈,如浮云掠过平滑如镜的湖面,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然而,粉侯却猛然抬起头:“小陵?”

广陵花叹了口气,道:“小侯,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不仅学会向朋友痛下杀手,甚至还学会了酗酒。”

“不,小陵,我没有要杀你,我只是……只是想试探你。”粉侯痛苦地道:“告诉我,你和皇人月有什么关系?”

广陵花没有回答,静静立在月光下,望着颓然而悲伤的粉侯:“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的轻功极好,内力也极深厚,一个舞姬,不应该有这么不俗的武功。”

广陵花眼前,浮现出昨晚,粉侯将古筝掷向她的惊险一幕。

面对那一架杀气腾腾的古筝,任何人都会惊慌失措,但是广陵花却没动。

她不敢动。

任何高手,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都会下意识地暴露自己真正的实力。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任何人的身体都会出卖主人。

在生死攸关的一瞬间,还能强行作戏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天才。

粉侯孤注一掷,他以为,广陵花一定会躲开,可是她却没有。她宁愿以失去生命的代价,只为了消除他的怀疑,挽回他的友谊。

粉侯一直就想试探广陵花,因为在他回来的这几年,他察觉她改变了很多,也陌生了很多。他曾派清风阁的人暗中调查儿时好友,可是广陵花一出扬州采风,就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粉侯只查出了一件事情,在他离开扬州的七年里,广陵花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极为神秘的男子。

没有人真正见过那名神秘男子,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他在广陵花身边呆了七年。外人以为他是鱼龙馆里的乐师,鱼龙馆的人却以为,他是广陵花在扬州城里交的朋友。

这个神秘的男子让粉侯很在意,他也曾问过广陵花,可是只要他一提起这名男子,一向快乐开朗的广陵花,就会散发出很悲伤的气息,并且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