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后背刮了差不多三分钟，女婴一声都没哭过，只在二奶奶给她翻身时咕叽两声，仍然声若蚊蝇。但这两声已经比连心和连玉捡到她时发出的声音大很多了。

后背刮完二奶奶马上刮前胸，婴儿的小手竟然也随着二奶奶的动作有力地挣动了两下。连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这孩子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不再那么白里透青，小胸脯也似乎起伏得更加有力。

连玉正想问问二奶奶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就听小婴儿呃呃两声，忽然张嘴大哭起来。

二奶奶大笑着哦哦哄了两下，叫连玉快拿奶瓶来，“哎呦，好孩子这是挺过来了。”

一直躲在外屋的亲家母听见动静连忙走进来，看见小家伙吃奶吃得正欢也跟着笑起来，“嘴这么壮，怕是自打生出来就一直饿着肚子呢。”

说着她一低头，忽然看见旁边炕上放着孩子的襁褓。白底粉花的棉布被面，里布也是上好的纯棉布料。亲家母粗糙的老手一寸寸抚过柔软的四方包被，忽然从包被一角扯出来一块寸把长的布条来。

只见那块一头缝在包被里的布条上赫然用红线绣了个清清楚楚的字：郗。

“嫂子，这丫头姓郗。”亲家母指着布条对二奶奶和二爷爷说道。

利木这边风俗，孩子姥姥要给新生儿亲手做福被，就是襁褓。前些年医院出过一次抱错孩子的事，从那以后很多老人都会在婴儿的襁褓里做上记号，有名的写名，还没起名的就写个姓。

“这个姓不多见。”二爷爷习惯性拿起烟笸箩想卷旱烟，看见孩子又放下了，“到医院妇产科一打听就能知道。”

孩子吃着吃着睡着了，二奶奶把她竖着抱起来贴在前胸，轻轻给她拍后背。半晌后说道：“再等两天看看再说，要是真治好了再去打听。”

亲家母忙点头附和：“对，嫂子说的有道理，万一孩子有个好歹咱该落埋怨了。”

连心和连玉默默听着，互相对视一眼。刚确认孩子还活着的时候连玉第一时间就想送去二院，毕竟离得那么近。而连心则提议把孩子带给二奶奶看看再说。这孩子既然被扔在苗圃证明孩子就是在二院出生的，亲生父母都把她扔出来了，谁能保证送回去后她不会被扔第二次？连玉被连心说服，所以现在这个小婴儿得到了新生。

而二奶奶想的比连心还要再深一层。就算真是医院束手无策爹妈才把孩子扔了的，那她父母就不能等她咽气之后再扔么？非要把还有呼吸的亲生女儿扔在蛇虫鼠蚁什么都有的林子里，那得是多硬的心肠才能干出来的事？小姐儿俩捡到这孩子的时候篮子上挂着满满的露水，说明什么？说明这孩子最起码是午夜时分被扔出来的，才会沾染上后半夜才开始下的露水。

她父母就没想给她留活路。这样的亲生爹娘二奶奶见多了，不要也罢。

小婴儿睡得安稳，二奶奶却一直没有把她放下来，始终肉贴肉地抱着她，“胎毒没那么容易祛除，我给她捂着能好的快一点。”

半上午时间一忽悠就过去了，王金枝喂完鸡鸭换了身干净衣裳，揣上五十块钱就往大队走。到大队院里一看人可真不少，两张桌子都围满了人。

她后脚跟还没着地呢，就见二奶奶的三儿媳妇葛玉霞从人堆里挤出来，看见王金枝她眼睛瞬间一亮，抓住王金枝的胳膊就往外拖：“大嫂，钱等会儿再交也赶趟，咱俩先去看看连心捡那孩子长啥样再说。”

“啥？！连心啥时候捡了个孩子？！”王金枝闻言两条腿紧倒腾，反手拽着葛玉霞的手腕开始嫌她走路慢。

葛玉霞紧走两步跟上，告诉她：“我也是刚听我小姑子说的，就今天早上刚捡的，在我老婆婆那儿呢，咱去看看。”

王金枝一拍脑袋，说：“我的老天爷啊！这一天天的可太有节目了！”

俩人进屋一看，屋里大白天拉着窗帘黑洞洞的，偏还点着个5W的昏黄小电灯泡，热气都扑人脸。就这个温度二奶奶居然还盘腿坐在炕上，胸口隐约露出不大点个小脑袋瓜。

王金枝也不知道是受刺激大发了还是那嘴瓢了，愣头愣脑问了二奶奶一句：“抱窝呢二婶？”

二奶奶瞥她一眼，也没否认：“我抱你老婆婆个爪儿！”

第37章 迟到也比不来强

宝泉村最近发生的新鲜事总共有两件，头一件就是村里人捡到个刚出生的女婴，第二件就是村里筹备许多年的马路终于动工了。

捡孩子这事儿先发生的，稀奇，村里人络绎不绝来参观。就在二爷爷暗自琢磨是不是该换个门槛的时候，一辆辆满载砂石的大卡车进村了。村长和支书兴高采烈携手点燃一千响挂鞭，在爆竹声声中宣布宝泉村沥青马路正式开始施工。

于是大家伙又不忙着去二奶奶家看吃奶的孩子了，得空就在自家房前屋后看施工队铺路。

老褶子茶余饭后抱着她那金孙就往别人房后阴凉地一坐，小孩子看大车看得兴致盎然，她跟人扯老婆舌扯得津津有味。

今天的长舌妇团体又多一个新人王老师媳妇。王老师媳妇平时串门儿不往村南头来，今天是割猪草路过，被人叫住唠一会儿。老褶子过来的时候就见几个附近住着的妇女正捧着她说话，老师的媳妇嘛，总是被人高看一眼。

王老师媳妇一看见老褶子嘴里的话就打了个顿，停了停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三婶儿，你家金枝最近赚老鼻子钱了吧？我看她天天蹬着她那倒骑驴上县里可有劲儿了，听说卖串串香呢？”

老褶子就爱听人夸她家有钱，即使夸的是王金枝她也觉得心里舒坦，甭管怎么说赚钱的也是他们家人不是么，于是她装模作样地谦虚两句：“嗐！都是瞎折腾，她能赚几个钱，别丢了西瓜捡芝麻就行，我怕她到时候地里的草能跟小麦一边高。”

两个妇女在一旁也跟着夸王金枝能干，地里的活从来没落下过，今年雨水足小麦肯定大丰收，于是话题眼瞅着便要朝庄稼长势方面歪过去。

王老师媳妇忙咳嗽两声，接着老褶子的话音继续唠：“不是我说啊三婶儿，你家现在有这便利条件就该抓紧捞钱，庄稼大丰收还得交农业税呢，金枝卖串串香可不用上交一分钱，这么好的买卖上哪儿找去。”

老褶子以为她指的是连心在背后帮王金枝出谋划策，串串香生意越来越好的事儿，心里就有些不太乐意。夸王金枝她勉强能接受，那毕竟是老李家生意，拐弯抹角借他们家夸别人是啥意思？

老褶子对王老师媳妇掀了掀眼皮，越想越不舒服，嘴上也不像刚才那么热络：“哪有不用交钱的买卖啊，上哪儿摆摊都得交钱，摊位费、管理费、卫生费，乱七八糟要交的钱多了去了， 少交一分车尾巴就给你卸了。”

王老师媳妇圆睁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啊？金枝摆摊儿还用管这些乱七八糟？三婶儿你可别开玩笑了，连心那丫头本事那么大，还能让金枝交买路钱？”说完她对着老褶子啧啧几声，眼神里意味不明，仿佛老褶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不说实话绕弯子一样。

老褶子是真让她说糊涂了，眨着她那双浑浊的老眼小心地问：“她大娘，你说这话啥意思？连心有啥本事？她还能管上金枝？”

鱼儿终于上钩了。王老师媳妇把镰刀往墙边一靠，用明知故问的眼神看向老褶子，说道：“三婶儿跟我你就别装了，我可听说了，连心在县里找了个当城管队长的对象，手里有权，连心做买卖他没少帮衬。”她顺手从墙根揪下一颗嫩嫩的老瓜瓢扔进嘴里嚼，“虽说年纪比连心大不少，但连心也不吃亏啊。有这样的外甥女婿金枝还用交钱才能摆摊啊？”

旁边好信儿的妇女紧着问：“那到底比连心大几岁啊？”都当上城管队长了，怎么也得三十出头吧？

老褶子也一脸求知欲的跟着望向王老师媳妇。

王老师媳妇装模作样地望望天，想了想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就听说人家还有个十几岁的闺女。”

几个老娘们不约而同地皱眉撇嘴直哎呦，“咋那么想不开，找个老菜帮子，还带着老大一个拖油瓶。”

王老师媳妇又扮起老好人来，说道：“现在的小年轻跟咱们当初可不一样，人家追求爱情。”

“咱屯子年纪相当的后生又不是没有，非得找个能当自己爹的男人要啥爱情？”说话的妇女说到爱情俩字就觉得舌头打结，抹了把厚嘴唇又接着说道：“依我看还不如老赵家瘸腿儿的小四呢，人家好歹年轻。”

她旁边一个妇女嘴巴一撇，说道：“你还瞧不上老赵家的瘸腿儿，人家现在吃公粮呢，不缺小姑娘惦记。”

老褶子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脑子里像塞满了浆糊，浑浑噩噩的，干脆先带孙子回家，打算等王金枝回来问问她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一走，几个妇女互相使了使眼色，纷纷把屁股底下的板凳往王老师媳妇身边挪。

“哎，真看不出来哈，连心那孩子还有这样的心眼子。”

“可不是么，我还一直觉着那孩子文文静静不爱说话呢，闹半天是个有大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