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睡既被勘破,识茵也只好开口:“那你说。”
“也是肃宗朝的事了。”他调整了个姿势令她枕得更舒服些,一面说下去,“有个县尉叫申屠澄,于赴任途中,夜遇风雪,投宿到一户庄稼人家中。”
“其时已是深夜,主人家温酒款待。农户家还有个女儿,只有十六七岁,生得端艳无匹,也在席间坐着。申屠澄喝得兴起,就行起酒令,说,‘厌厌夜饮,不醉无归’。他话音刚落,那主人家的少女就笑起来,说:你是遇到风雪才到我家借宿,此时风雪甚大,又能‘归’去何处呢?”
“申屠澄见那农女似通笔墨,不由哑然而笑,便让少女也来行酒令。那少女端着酒杯,看着他脱口就是一句毛诗。申屠澄愈发惊讶,遂向主人家求亲,迎娶了那美丽的少女。”
“茵茵知道,那少女说了什么吗?”
这故事虽也是常见的书生艳遇的故事,却是因书文生情,不至于格调低俗。因而识茵一直仔仔细细地听着,侧过脸来:“什么?”
烛火明亮,将她清冷端严的神情都柔和几分,谢明庭深深看着她眼睛:“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识茵下意识将这句诗在心间过了一遍,心神忽然一滞。
这句话的后半句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是写妻子在思念归家的丈夫,也难怪那书生听见这诗后会直接向主人家提亲……
至若郎君,在这时把这话说来,是在……是在哄她说喜欢他……
她脸上一热,心中如揣了小兔,噗咚噗咚地乱跳起来。正没个安定之时,他唇忽而覆了过来,识茵忙推开他:“郎君……”
男人炽热的眼神如火光将她笼罩,更如贲张的兽。识茵脸上已全然烧了起来,难为情地低下头去:“先熄灯……”
院中,陈砾匆匆从山下赶回,原还有些事要禀报,见窗纸上映着的明黄烛光次第暗了下去,脸上一红,便止了脚步,转去了厨房找些吃的。
云袅和云音两个丫鬟正坐在灶前生火,见他进来,云袅笑着问他:“是世子让你去找人放的灯啊?真不错,少夫人今天很高兴呢。”
云音也笑着附和:“是啊,要是少夫人真真喜欢咱们世子就好了……”
这样,等到事情败露的那天,她也不至于伤心。他们也能很快就重归于好。
喜欢世子就好?
陈砾却远不像她们一般乐观。
这是骗婚,是灭伦。别说少夫人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性子稍微要强些,也不会轻言原谅。
再说了,世子的任命理应是要下来了,少夫人毕竟是二公子的妇人,莫说届时少夫人是什么反应,这种情况下,带夫人去赴任就是主动送把柄给那些等着反咬侯府一口的人,可又如何是好呢?
*
月挂中天,月色如玉。
数里之外的洛阳城中、陈留侯府内还亮着灯火,麒麟院的湢浴中,水声哗哗啦啦,是谢云谏还未睡下。。
浸泡在已经凉下来的浴桶水中,原本凛绷的心弦与筋络都得到片刻的宁静,他筋肉虬结的手臂搭在桶沿上,胸膛微微起伏着换气。
不久,谢云谏沐浴完毕,身上随意套了条纨裤,一边用浴巾攘着湿发一边从湢浴里出来。
他上身未着片缕,遗留的水珠一滴一滴从健美的胸膛上滚落,滑过劲瘦的腰肢流淌至小腹上,又沿着筋肉的脉络向下汇聚。
橘黄烛光下,带出的水汽说不出的暧|昧。
卧房里原还有伺候的侍女,只及瞥了一眼便红着脸低下头去。谢云谏一愣,脸上也后知后觉地红了:“你们出去吧。”
是他忘了,这里不是军营,为着他们新婚,屋中多了这些伺候的丫鬟,若是被别的女人看了去可怎么办。他的身子只能给茵茵看的。
虽然茵茵还没回来,他也要守好了,不能被人瞧见。
侍女们鱼贯而退,谢云谏擦干了头发,躺在床上,想起那久未谋面的妻子,一时又有些怅惘。
今天是茵茵的生辰。
他看过她的庚帖,九月初三,是这一天无疑。原本若不是这趟江南之行,他和她应该也早做了夫妻,今日她十六岁的生辰,至少他也能陪着她的,而今却是夫妻分离,孤枕寒衾。
也罢,只有等她回来再给她补上生辰了。谢云谏在心内叹气道。
从扶风到洛阳,也不过一旬路程,不知道她为何还没到。本以为可以在重阳节随她回门去拜见她的伯父伯母的,现在看来也只有他一个人去那毕竟是她的家人,还是得多多走动才是。
还有一件事,他须得向她坦白,当初和追出去和她见面的确是他冒用了长兄的身份,实则他并不是那个和她对弈的人,不知道茵茵知道后,能不能原谅他……
次日谢云谏起了个大早,吩咐两个亲卫准备了点节礼便去了正平坊顾家。顾伯父受宠若惊,亲携了妻子林氏出来迎接:“不知将军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谢云谏示意谢疾和谢徐将带来的一车节礼都搬入顾府里,大度地挥挥手: “好了,既成了一家人,以后还需常往来才是,伯父也不必说这些客气话。”
“我今日来,就是为伯父家添些节礼。重阳快到了,天气转凉,伯父伯母也要多保重身体。”
他态度恭敬亲和,俨然面对长辈的小辈。顾、林二人讪讪陪笑着,心头的大石才算稍稍落定。
顾伯父最近可谓是不好过。
前时以为侄婿真的快死了,妻子便一直撺掇着他把侄女儿接回家改嫁,他也颇为心动,将侄女叫回家来说与她,为此还跟侄女大吵了一架。
谁承想,这姑爷竟又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了?更立了大功,只怕将来也得封侯,无论如何都是开罪不起的,便只能寄希望于侄女没说。
一时几人心思各异,顾伯父迎了侄婿入府,在厅中坐了,寒暄几句后忍不住问:“识茵那丫头没来么?”
谢云谏却微微惊讶:“识茵她去了扶风郡她舅舅家,怎么,她没跟伯父您说吗?”
“这个,这个倒是没有……”顾伯父尴尬捉鼻,“想来也是我们平素对这丫头关心不够。”
谢云谏原本还有些诧异,瞧这光景,再一联想到母亲的那些抱怨,也能猜出来大约妻子和娘家不睦的,是故不会和顾家说。
他并未多想,寒暄两句便想离开,这时厅中忽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屏风仆地,现出个松绿短襦、石榴红裙的美貌少女,身后还跟着个丫鬟。却是顾家的四娘子顾识兰。
二人俱是一脸慌张,显然是躲在屏风后偷听。哪有女儿家的教养是这般的,谢云谏的面色当时就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