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庭额角青筋微抽了抽,无奈启唇,原想说她几句,考虑到今日是她生日,又咽回去。待她笑过了才道:“许个愿吧,灯快燃完了。”
天际,簇簇灯盏果然已快燃成灰烬。识茵脸上戏谑的笑意这才淡下去,当真闭目,双手合十地默念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
“三愿……”
她却停了下来,再没了下文,谢明庭不由睨她:“怎么了。”
“三愿什么,怎么不说了?”
她偏头看他,笑得甜甜的:“郎君昨日不是说过吗,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妾不愿说了,妾只在心里说,这样才能获得上天保佑。”
实则她的念词出自冯延已的《长命女》,那未尽的第三愿谢明庭自然知晓,是“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她不说这最后一句,自然是不想与他常相见了。
她或许是仍在怀疑他,又或许,只是报昨夜之仇。这小心眼的姑娘总是那般睚眦必报。谢明庭凉凉掠她一眼:“巧言令色。”
回去的时候自不消说又是情意绸缪两情缱绻。识茵借口扭伤了脚要他背,谢明庭也没拆穿她,背着她一步步踏过石阶往山上的别院走。
识茵今夜高兴,话也就难免多了些,叽叽喳喳问了他一堆有的没的后,话题又绕回今夜的燃灯上:“郎君为我庆生,这样大手笔,一定花了很多钱吧?”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浪费……”
谢明庭以为她是心疼钱,开口宽慰她:“没事。”
他有自己的俸禄,平日里并无开销,虽未承爵也攒下来不少,虽说今日花了不少香油钱,也还不至于掏空钱袋。
背上的女孩子却道:“怎么就没事了,郎君的钱就是我的钱啊,以后都要拿给我管的。我心疼我自己的钱,不行吗?”
“……”谢明庭再次无言,又忍不住问,“你今天,是不是喝酒了?”
她平日里都温静柔顺,哪有这般话多的时候,活像只鹩哥。
“没有啊。”识茵却佯作委屈地说,“郎君给我过生,我高兴还不成吗。”
“再说了,郎君总这样冷淡,我不说话,郎君也不会说话,我就只有自己找话了呀。”
她话里话外还是在埋怨他太过冷淡,谢明庭也知自己冷淡,今日又是她生辰,不愿多苛责她,便道:“那你不许再说话了,我给你讲个故事,恰是发生在龙门的。”
“郎君说。”
“肃宗朝的时候,洛阳城道德里有一名书生,有一天晚上走到洛阳中桥边,遇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子出行,车马甚盛。”
是街头话本里常见的书生艳遇故事,未想郎君竟也不能免俗。识茵心里已经默默腹诽起来,嘴上倒是配合地问:“然后呢?”
“那女子见到书生后就主动和他说话,让他跟在后面,两个人交谈甚欢,一直走到了龙门。到了龙门后,女子将书生召入一间华贵的屋舍内,夜里同床共枕。”
看吧识茵忍不住在心里又添了一句,果然是俗套的书生艳遇。
她已在心中拟好说辞,预备训斥他怎么成日里看这些不正经的东西。谢明庭又道:“等到了半夜,书生从梦里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睡的地方乃是一座石窟,身旁是一死妇人,尸身已经完全腐烂……”
竟是个鬼故事!
识茵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仍是忍不住追问:“再然后呢?”
“没有然后,书生吓坏了,一路履危攀石,踉跄离开。次日清晨到达香山寺,告诉寺中僧人,僧人宽慰了他,将他送回家中,不久便死了。”
死了?
她心中恐惧,心思全留在这个故事上,不自觉将夫婿抱得更紧。这时恰走至香山寺的地界,谢明庭将她放了下来:“前方就是香山寺,茵茵你看,是不是有个女子在等我们?”
识茵愣愣抬眸,顺着他所指看去,果见前方夜色竹林里影影绰绰伫立着一座山寺,门前檐下悬挂着两个灯笼,烛光幽微如鬼火,并看不清寺前是否有女子。
这时恰逢夜风拂过,吹灭了山寺灯笼,她吓得一声尖叫,转头扑进郎君怀中,身子颤如斗筛!
密林里聚集的飞鸟扑棱棱地被惊走,竹叶惊风鸣簌簌。身后跟随的一众仆役都停了下来,头顶旋即传来郎君清沉的低笑。她愣愣抬起眸,对上明灯下他一双微含笑意的眼,这才明了他是故意说来逗弄她。
“坏人!”识茵明莹莹一张小脸儿气得通红,生气地在他腰上掐了几下,“你坏死了!”
“郎君竟然戏弄妾!真是坏死了!”
谢明庭唯无声抿唇,轻轻拂开她手独往前走。那张牙舞爪的小娘子果然情急地拉住他,眼中盛着惊恐:“你做什么?”
谢明庭道:“你不是说我是坏人么,我走了。”
这里荒郊野岭的,又是大晚上,他怎能丢下她一个人?识茵一开口声音里都似带着哭腔:“不。你别走,我不要你走……”
“郎君别走,你陪着我……”
往日小心眼又睚眦必报的猫儿已被逼成了惊弓之雀,娇音呖呖,传入耳中时连心中都泛起涟漪。谢明庭唇角笑意不由更深几分,索性一把将人抱了起来,稳步往山上走。
识茵出于害怕,也一直牢牢搂着他脖子,心中却愤懑得很,直在心间骂他:
坏人!
他果然是在报复她不肯说那三愿词的最后一句!
不就是不确定他是谁她才不肯说的吗,她又不是无缘无故怀疑他,更不是不愿和他相守。谁叫他要转了性子,婚前婚后,简直和被夺舍了一般,怎能不叫人多想……
他不体谅她一个孤女怕嫁错郎君也就算了,明知她怕鬼,竟讲鬼故事来吓她,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一夜,等到回到别院里、预备就寝时识茵也还是闷闷的不理他。原本平躺在床帏里,闻得他从浴室中出来,赌气侧身朝向床榻的里侧了。
谢明庭褪衣的手微微一颤,面色如常地脱完了外袍,偎上床去。
“再给茵茵讲个故事吧。”
他将缩在最里侧的少女抱回来,下颌抵着她仅着寝衣的肩,温热胸膛正抵着她温软的后背,“不是鬼故事了,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