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1 / 1)

兄弟二人没再接话,各自垂眸不言。女帝又对谢明庭道:“总之,这件事你尽快地查,尽早调查清楚,也才尽早宽他的心。”

谢明庭应了是,谢云谏又小心翼翼地进言:“陛下,要不,请姨母他们回来看看?就说是为了我母亲的事也好。”

凉州公叱云月,不仅为大魏镇守着西北,还是叱云一族的族长。前时武威郡主东窗事发,凉州公得知后,连夜上表请罪,检讨自己治家不严。

彼时她便请求过回京请罪,被女帝以路途遥远不便婉拒了,并赐下许多礼物安抚。眼下,以看望武威郡主的名义诏她回来,全了周玄英想念父母的心,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

但女帝面现难色:“也不是不可以,可……凉州到洛阳,将近三千里……”

三千里,快马加鞭,不间断地换马跑,也要二十多天。姑母虽然矫健骁勇,但路长人困,途中出了事可怎么好。

三千里……

念及路程之远,女帝喃喃出声,是想起了昨夜周玄英那句“想家了”,心下倏有些炙热的痛。

三千里,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若不是阿父选择了他,他长在凉州,也会是父母的掌中珠。那么,以他张扬跋扈的性子,在凉州,他会快乐得多。

他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美娇娘做他的妻子,也自然可以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想要的,或许她永远也没法给他。

“还是请姨母回来看看吧。”谢明庭也道,“叛乱的事臣会尽快地查,希望等姨母到时,一切也都已经水落石出。”

再者,他也想姨母回来,见母亲一面。

两个信任的臣子都这样说,女帝不再犹豫,嘱咐谢明庭:“好,你这就去拟信吧。”

兄弟二人便行礼告退,这时,一直守在内寝的大长秋忽然极欣悦地小跑出来:“陛下,陛下!”

“楚国公醒了!”

*

内寝里,周玄英果然已经睁开了眼,正由宫人小心翼翼地扶起,靠在床栏上,替他喂汤药。

这时殿外响起通传声,宫人们俱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跪下行礼,女帝快步走进来:“玄英。”

她袍袖一挥,屏退一众宫人,又及时制止了他行礼,在榻边坐下,关怀地拉住他手殷殷询问,“你怎么样?现在感觉可好了点?”

她脸上蕴着因他苏醒而起的喜色,眼中也唯有关怀,周玄英抬起目来,看着她眼下浮着的淡淡淤青,想是为他忙碌了一夜,心下忽然好受了些。

看来,小鱼也不是全然不在乎他。

见他不说话,嬴怀瑜又蕴出几分笑意,很温柔地哄他:“你放心,我已叫有思加快处理此事,很快就能还你清白,放你出去,你就待在这里好好养伤即可,我只要一有时间就过来看你。至于你说想家,我也让有思给姑母写了信……”

母亲。

周玄英面色一变,原还舒缓几分的神色霎时变得慌张。急道:“陛下为何要将我母亲唤来、难道我以死明志,陛下还不肯信我的清白么?既如此,那臣的这条命陛下尽管拿去便是!省得让我与我家蒙受此等不白之冤!”

他神色激动,挣扎着要下榻寻兵刃,嬴怀瑜忙命人将他按住。

“瞧你这话说的。”她吸取教训,神色十分和蔼,“姑母除了是你的母亲,还是我的姑母,阿父的表妹。我怎可能怀疑她的忠心?”

“可你不是说你想他们了么?放心,我只是让有思写信,让他以处理武威郡主的理由将姑母叫入京。你就放心养伤吧。你不快些好起来,我又要如何与阿父阿母还有姑母交代?”

周玄英不是听不懂好赖话的人,昨晚会自戕,也只是太绝望,觉得他这辈子无论怎样都无法越过封思远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但此刻,见小鱼如此关心他,心里又热热的,忍不住想,或许小鱼是爱他的呢?他所求的不多,既做了她的丈夫,虽然痛恨封思远的存在,却也早在七年的相处中无可奈何地默认了。

他要的,只是比封思远多一点点,比封思远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多一点点。就算他这辈子都没法把封思远从她心中剔除,只要能多一点点,只要他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哪怕多一点点,他也心满意足。

这样想着,他忍痛慢慢地靠了过来,抱住了她,将头埋在了她怀里。

他年龄虽小嬴怀瑜两岁,但身形高大,个子也高挑。此刻把脸枕在她颈下,竟十分的小鸟依人。

他鲜少有这样依赖她的时候,倒真成了只依赖主人的小犬。女帝有些脸热:“你腹部不是还有伤么,快把药喝了躺下,你这样,对伤口不好的。”

昨夜那道刺伤简直看得她心惊肉跳,还好是避开了要害,才没有危及性命。饶是如此,往常康健的青年也虚弱得脸色如纸、冷汗滚滚,心下到底是放心不下。

周玄英还是没动,将头埋在她颈下,语气闷闷的:“你别走。”

女帝无奈,然念及他受了伤也只有耐着性子安慰他:“嗯,我不走。”

“你喝了药就躺下休息吧,我叫人把奏章搬进来,一直陪着你,行了么?”

说着,又轻轻推开他,端过汤药碗来亲自替他喂药。这是连封思远也不曾有过的待遇,周玄英眉眼微动,配合地张口,服起了汤药。

“这就好了?”

谢云谏同兄长远远立在寝殿之外,瞧着屋中的光景,轻声嘀咕。

昨夜还寻死觅活的,如今陛下既安慰了他,就又活蹦乱跳了的。虽说他也庆幸玄英就此想通,不过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又觉得他有些没出息……

谢明庭面沉如水,不言。谢云谏又用手指贼兮兮地戳了戳他,竭力憋着笑道:“哥,老实交代。”

“当初你被茵茵抛弃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她一回头你就跑得比谁都快。”

谢明庭移过目来,冷冷睇他一眼,他立刻闭嘴憋笑,止了玩笑话。

谢明庭又忽觉有些没意思弟弟如今如此大度,都能若无其事地开起他和茵茵的玩笑了,看起来,倒似真的放下了。

可弟弟越是表现得大度,他心间就越是愧疚。毕竟当初是自己对不起弟弟,就算弟弟原谅了他,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们兄弟之间,总是他欠弟弟为多。就连他此后离京外放,也是弟弟承担照顾母亲和识茵的担子。

所以,他凭什么可以安然接受弟弟的原谅呢?没有人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也没有人可以不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

“阿弟。”想到这里,他喃喃唤道,“我走之后,可能要拜托你替我照顾茵茵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