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当日下定的文书便被取了回来,确写的是谢云谏的名字无疑。楚淮舟当即宣判:“陈留侯府骗婚之罪属实,原被告双方婚姻无效,当堂和离。原告无须承担任何状告被告的罪责。”
两方的第一回 合算是识茵大获全胜,闻说女儿不用承担罪责,谢氏终于松了口气。云梨眼珠子好奇地转动着,视线不住地在二人身上荡着来回。
虽说两人看起来像是感情破裂对簿公堂,她怎么觉得,这二人之间的气氛如此奇怪呢?
解决了一桩事,识茵继续禀道:“府台,民女要状告的第二件事,是郡主囚禁我母亲的事。”
“《魏律》,‘执持人为质者,皆斩’。武威郡主挟持我母亲,将她囚在地牢里十二年,理应按照绑架罪来判,判处死刑。”
“此外,她将我妹妹送去广陵的瓦舍,从此沦为贱籍。按照《魏律》,这也一样是死罪!”
这两桩罪说完,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这是奔着要武威郡主死啊!
这还真是感情破裂了,才会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谢氏原本欣慰地看着女儿为她们据理力争,心里也涌上一阵为人母的与有荣焉。听至此时,却觉有些不妥,拉了拉女儿小声地道:“茵茵,要不算了吧?”
她知道女儿对谢明庭有情,也打算留下那个孩子,如今却要把人家母亲害死,事情不是更没有解决的可能了吗?
总归她也没死,能和两个女儿团聚就已经很满足了。
识茵只作未闻,漠然直视着武威郡主。郡主凄然笑了一阵,目光有如淬毒:“你这是要我们全家去死啊,是吗?”
见她不理,又转向两个儿子,恶狠狠地咒骂道:“瞧瞧,瞧瞧妈给你们找的好儿媳妇,一出手就是要治我的死罪!可真是蛇蝎心肠!”
谢明庭面无表情,谢云谏薄唇微动,下意识想要辩解,想了想,又终是忍住。
他知道茵茵不是那样的人,母亲既做错了事,她要为她母亲讨个公道,是情有可原。
只是,瞧着方才她在厅堂之上与哥哥据理力争的模样,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自己和她,的确不似一路人。
底下旁观的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议,大意是议论识茵的心狠,好歹也是两年的枕边人,告起来竟全然不顾念往日的恩情云云。
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一名脸有刀疤的男子正回头与同伴交谈了几句,随后那人离去,独留男子在外。
如死的寂静之中,识茵容色冷淡,坦然迎着武威郡主的唾骂,却寸步不肯退让。
她爱他,但她也想为母亲与妹妹讨个公道,何况她并非是要武威郡主死郡主身为皇亲国戚,是一定获得减罪的。只是郡主所做的恶实在罄竹难书,在律法上,就是死罪。
相比之下,自己只要她得到她应有的惩罚又算得了什么呢?母亲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十几年,她也需得让武威郡主尝一尝幽禁的滋味。如是,才算公平,不是么?
想到这里,她再度向楚淮舟行礼:“民女要说的就这些了,还请府台明鉴。”
方才那两桩指控实在杀气太大,连楚淮舟也有些被震住,以为她是来真的。谢明庭却面无表情,似乎全然不曾将她的控告放在心上。
“你错了。”他很快否决,“判定绑架罪的依据,是挟持者是否利用人质向人质家属勒索金钱,这一点,显然不适用于我母亲的情况。自然不能算成是绑架罪。”
识茵轻轻一噎,柳眉间微蕴愁意。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了。武威郡主绑走母亲是事实,但郡主并没拿她索要财物,硬要往绑架罪上靠,是说不通的。
偏偏《魏律》种就未有对应的律法律规,何况她的对手是精通律法的前大理寺少卿呢?
这算是被对方钻了律法的空子了,她想了想,继续说了下去:“虽然不曾勒索金钱,但其性质,比为了金钱而勒索更加恶劣。试问只要妇人怀疑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了人,就可以对着普通的民妇动私刑么?侯爷不说目的是索要财物还好呢,说了,反倒证明这件事的性质恶劣。何况就算没有这桩事,只依送走我妹妹这一条,拐带人口一样是死罪。”
他还是摇头:“还是不对。你援引的条文是《魏律》二百九十二条《贼盗篇》,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但彼时你妹妹尚小,哪里就能够为奴为婢。送她走,是出于报复,又保证能让她活下去。如何是发卖她为奴婢?”
识茵则冷笑:“陈留侯这就说笑了,送去戏班瓦舍那种地方,从此沦为贱籍,这件事情的性质比发卖为奴更恶劣吧?”
两人遂就此展开唇枪舌剑,一个证明此条罪状在律法上无律可依,一个便从其意图上证明其性质比律法上规定的条例更加可恶,理应从重处罚。倒把两位当事人晾在一旁。
武威郡主更是诧异地掠了儿子一眼这个逆子,是在保她不成?
围观众人犹如谛听天书,晕头转向的同时,又都生出共识这小娘子状告亲夫又状告前婆婆固然可恶,但这张嘴可真是厉害呀,对战前大理寺卿也毫不逊色。
最终,楚淮舟重重拍下惊堂木:“行了。”
“此二项罪尚有争议,容本府过后禀告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再审。现在,先按冒婚罪处理,被告在明知婚姻为假的前提下,装作弟弟,与原告成婚。徒两年,立刻执行。当事双方,可有异议?”
谢明庭道:“启禀长官,罪臣并无异议。”
识茵亦从方才唇枪舌剑的氛围中脱离,答道:“回府台,民女没有异议。”
事情就算暂时落定,一时衙役上来,要带二人下去。
武威郡主从一开始便没报几分希望,此时也趾高气扬地,连镣铐也不曾戴,径直下去了。
谢明庭顺从地被人戴上镣铐,也未再向她的方向看一眼,将要下去时,见弟弟担忧地望向自己,眸中柔光一闪,温声嘱咐了句:“我没事。我会照顾好母亲的,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也照顾好她。
兄弟二人早有默契,未尽的字眼谢云谏自然明白,但心间的担忧却不能随着这一声安慰而消散哥哥总说陛下会让他官复原职的,但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心里并不是这般打算?
识茵亦是不安,看着他离去的清瘦身影,面上强作出来的冷漠也渐渐分崩离析。
她是按照他说的做的,方才也没有徇私,全力以赴地据理力争。
但现在她却有些害怕了。她把他的退路全堵完了,楚淮舟尚算是君子,必会秉公处理,不至于公报私仇。但朝中那些大臣呢?他们个个都比她厉害得多,也保不齐有多少人恨他。届时左一句“知法犯法”、右一句“见色起意”,他原先所说的“陛下会保他”,又能否实现……
还是说,他本来的打算就是这样……
她的忧虑很快有了答案。半个月后,朝中正式颁下结果来,武威郡主数罪并罚,褫夺郡主封号,废为庶人,幽禁于宅邸。
前尚书丞、陈留侯谢明庭坐罪免官,流放千里之外的沧州。
作者有话说:
白鸽: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