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什么。”谢明庭神色平静无澜,“母亲做错了事,需要冷静,我就送母亲先去冷静冷静。”
“郡主,小人得罪。”陈砾上前道。
府中部曲方才已被她屏退,陈管事也僵硬着不动,眼见他要来真的,武威郡主怒道:“逆子!为了一个女人,你竟敢幽禁你母亲!”
“你最好不要色令智昏,听了谢知冉的话。你以为今夜的事情闹大,你还坐得稳那方位子吗?”
“母亲以为,没有今夜的事,儿又能在那位置坐多久?”谢明庭冷声反问。
“儿的仕途,不是一早就被母亲毁了吗?”
武威郡主心中羞愤,知道他说的是强占弟妻之事,偏偏那事还真是自己搞出来的,无从反驳。
眼见另一个儿子抱着顾识茵要走,忙又朝他喊:“麟儿,麟儿!”
“你看看你哥哥,做儿子的竟关起他的母亲了,做的像什么话!你救救母亲啊!”
她着急忙慌地朝幼子扑去,又被陈砾死死拦住。而谢云谏内心伤恸,实在不知要怎么面对这样的母亲,把心一横,径自抱着昏迷的识茵下去了。
谢氏焦灼地提裙欲追,身前阴翳一闪,是谢明庭拦住了她:
“岳母大人,我想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了。”
*
将识茵抱回鹿鸣院安置时,窗外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了下来。雷声正盛,闪电肆虐,惊得墙上紧闭的窗扉也在狂风中摇摇闪闪,屋内烛火似被余波波及,烛影在窗纸上欢悦跳跃。
床畔,谢明庭看着床榻上昏睡的小娘子沉静的睡颜,眼中柔情脉脉,轻轻拉着她一只手放在唇边轻吻了吻。
他眼中爱意浓稠如徽墨融入深夜,怎样也化不开。谢氏立在一旁瞧见,不由心如刀割。
看起来,这位前途无量的状元郎倒的确是很爱茵茵,若是没有这些父母辈恩怨,或许也不失为茵茵的良配。
这时谢明庭已替她盖好了锦被,起身道:“我们出去说吧。”
他声音很轻,是怕吵醒了她。二人于是移步去了卧房外的外厅。屋外风雨如晦,闪电的白光在窗纸上明明灭灭,随着门扉的合上,雷声暂时小了一些。
谢云谏已回去看守母亲了,屋中空无一人。谢明庭慢慢斟酌好了言辞,诚恳地在谢氏对面跪下:“我想求母亲成全。”
谢氏说:“不,不行……”
她痛苦地五脏六腑都似绞在一起:“我不能让你们在一起……”
许是早就有过了心理预设,谢明庭心里此时竟无半分波澜,出奇地平静。
他温和地道:“岳母大人,我知道,以我母亲对您做过的恶,我们做小辈的十辈子也无法偿还。可方才您也说,父母辈的恩怨不该祸及我们这些小辈,我与茵茵是真心相爱的,我求您成全我们。”
“至于您与我母亲的事,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给您一个公道。就算是我的母亲,我也绝不会徇私枉法。还有您说的那个送走的孩子,我都可以用尽一切力量去找。”
“我只求你,不要带走茵茵,她就是我的命,我不能没有她。”
他态度诚恳,加之那张与其父有些相似的脸,谢氏对他的印象是不坏的。她流着泪道:“不是我不成全你们。”
“我也算做错了事,你母亲对我的报复,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你们,你们不能在一起……”
“您这就说笑了。”他轻笑一声,听来竟有几分愉悦,“只要她爱我,我爱她,有什么不能在一块儿呢。茵茵曾同我说,两人若是相爱,有什么问题自当一起解决。这件事也是一样。请您相信我,父母辈的仇怨,我可以慢慢解决。”
他看起来倒似对茵茵的身世毫不知情。谢氏忍不住道:“那你知不知道你们是……”
“我知道。”
极清淡的三个字,像是春日花枝上将化的一抔薄雪:“今夜之前,我就猜到了。”
谢氏再度愣住了。
既然猜到,还执迷不悟?她喃喃道:“你还真是个疯子。”
“我知道。”
他还是这三个字,垂下眸,俊颜沉静得像是月下一尊青瓷神祇,脆弱易碎。
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一只青玉盏,眼中一阵阵发空。他低低地说:“没人肯爱我这个疯子,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是她让我领略到人世间的情爱是何滋味,没有她,我会死的。同样的,她也爱我,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还请岳母大人成全我们。”
“不……”谢氏仍是摇头,和泪凄然苦笑,“我不能答应……你们会后悔的……”
“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啊,你有没有想过,茵茵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内室的门扉后,才刚刚醒来的识茵攀着门框立着,恰将这番话原原本本听在耳中,鼻翼一酸,两行泪倏地坠下。
谢明庭摇头:“她不会知道。”
“你打算瞒着她?”谢氏问,旋即又摇摇头,“纸包不住火。”
“那至少事情泄露之前,她会是爱我的。”
“那孩子呢?”发现与他说不通道理,谢氏渐渐烦躁,“你知不知道,你们是亲兄妹!不是像我和你父亲那样亲缘较远的堂兄妹!你们身体里至少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兄妹相合而生子,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个病胎!你难道忍心你们的孩子生下来活受罪吗?!”
许是戳中了他的软肋,这回,他倒是没有立刻否决。半晌,才低低地道:“没什么。”
“这一胎,她愿意生就生,若孩子生下来有病,可以治,她不愿意,那就打掉。我日后也会一直吃药,不会让她怀孕。我不在意子嗣的,我们可以一辈子不要孩子。”
谢氏彻底愣住了。
她摇头喃喃:“你真是糊涂啊……”
“你一点儿,也不像你的父亲。”
兄长,是真正的如玉君子,克己复礼,但他的儿子,却更像是武威郡主,一样的疯狂,一样的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