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亚南自然是不放心,也曾偷偷翻过儿子的抽屉,并没有上锁,铁盒里整整齐齐放了大约二十多封信,字迹不尽相同,一看就不是一个人写的。之后让阿姨观察了崔韦钊并不见有异,余亚南放心,为儿子的定力骄傲。她不是保守的父母但也不希望儿子早恋。崔韦钊刚到英国的时候她也担心过,一两年间并没有什么事情,打电话崔韦钊总说很忙,说的都是关于理想和事业的畅想,可怎知这马上要毕业回国了居然整出了个女朋友,还同居。
一颗心跟烧了似的去了指点的方向,开门正是快有一年没见面的儿子,崔韦钊见余亚南站在门外并不慌张接了母亲手里的东西迎进门来。
公寓很小,一个小小的厅,一间小小的卧室,布置得还算不错,余亚南根本没有心情观赏那些费了谈雁雁心血的插花和布艺,半掩着的门里是个女孩子躺在床上,正要进去,崔韦钊却挡在了身前,“妈,雁雁刚睡着,您先在外面坐一会儿吧。”
余亚南一口气上来又咽下,僵直了坐在椅子上,“你就不和家里说一声,我不来,你都不跟我们说一声是吗?”
“对不起,妈。”
这边母子沉默地对峙了,谈雁雁却在异样的气氛中醒了,“刀刀,你在吗?”
崔韦钊转身进了里屋看谈雁雁费劲地想撑起来坐,急忙过去,“躺着就可以了,多休息一会儿。”
“都好几天了,身体都躺麻木了。我睡着的时候你干嘛了,我怎么听见有人说话……”谈雁雁顿了话,看着崔韦钊身后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谈雁雁愣一下,对着这个陌生女人张了嘴。
“妈妈,这是谈雁雁,我妻子。雁雁,这是妈妈,正好出差路过伦敦。”崔韦钊意识到余亚南站在身后,回身介绍了两个人。
“妈妈,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一定累了吧,刀刀,让妈妈坐下来吧。”谈雁雁像个无措的小孩,在这种情况下和婆婆见面,始料不及,然后坚持着让崔韦钊扶了靠在床头,“妈妈,我身体不舒服不能给您行礼了。”
“不碍事,不碍事,你就躺着吧。”余亚南压抑了心里的不舒服和疑惑,多年的政坛历练她即使面对突如其来的结果感到震惊感到天崩地裂也还要顾及在场人的面子。“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半年前。”崔韦钊接了话题。
余亚南看着儿子,那个床上躺着的女孩子是很美但值得崔韦钊这样吗?儿子的固执和自主是已经领教的,余亚南也知道如果她的一句话不对可能会更有力地把儿子推到反面,“我也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小谈,你好好养病,我还有事先走了,如果还有时间再来看你们。”
崔韦钊再次将谈雁雁扶了躺好,摸摸她的脸,说出去送一下母亲,让她好好休息。
余亚南下了楼看着崔韦钊,“你真是长大了,居然娶了媳妇儿都不跟父母说一声,我们就那么没有存在的必要,未见得反对你,告知一声也该有的吧。”
“妈,对不起,我没说是我错了。但雁雁是个好女孩。”崔韦钊知道自己有点儿离谱,说实话没说是故意的,往家里打过几次电话可父母始终不在,不是不想得到父母的祝福,只是他们的眼里可能永远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事情吧。
“她多大了,是哪里人?”
“今年十八,家是台湾的,她看上去小,却是我们最传统的那种贤妻良母的女孩子。”崔韦钊开玩笑缓和气氛。
“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快读完了。”余亚南不接儿子的话题。
“没想好,有可能读完硕士回国,也有可能等等雁雁,我们也在商量,她比较喜欢美国。”
余亚南心中一凛,“你不是要回国的么?这么轻易就改主意了?”
“我们正商量,我想带她回去。”
“她怎么了,好像身体很不好的样子。”
“前几天查出来有先天心脏病,不过,很年轻,应该没事的。”
“那要好好治疗,不能耽误。小钊,你既然已经想这么多了,我也不再说什么,二十一岁成家对你来说早点儿,事业和家庭都是你的责任。你多照顾人家女孩子,那么小,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不要欺负人家。你们的事情先不和你爸爸说了,等以后慢慢告诉他吧。”
崔韦钊感激地抱住余亚南,“妈,谢谢您。”
余亚南透过儿子的肩膀看向身后的小楼,这的确是个问题。
“你妈妈很辛苦的,这么远来看你,我们应该做饭给她吃的,偏偏我这个样子,刀刀,我一定拖累你了。”谈雁雁摸着崔韦钊的手背,“你说她会不会不喜欢我?”
“你睡饱了觉就是瞎想的啊,没有的事情,我妈还嘱咐我不要欺负你呢。我们家没有女儿,正好你来当,又漂亮,有温柔,妈妈一定求之不得。”
靠在崔韦钊的胸前谈雁雁松了一口气,她那么爱崔韦钊,一定不能有人反对他们。
再见余亚南是两个月后的一天,谈雁雁骑了脚踏车刚回到公寓,余亚南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谈雁雁惊喜交加,停了车,忙迎了上去,“伯母,哦不,妈妈,小钊不在和导师去北部了。”
“我知道,正好过来看看你,身体怎么样,好很多了。”余亚南微笑了看着谈雁雁。
谈雁雁心里温暖,带着余亚南回了屋,一定要做饭吃,说这边没有正宗的中餐馆,还是家里吃的好,其实谈雁雁心里也存了让余亚南跟自己相处的时间,爱着崔韦钊,所以也急于让他的家人认可自己。余亚南笑了说正好有时间,西餐也的确吃腻了。谈雁雁扎了围裙在小小的厨房里忙活,有点紧张,有点期待,她跟妈妈说过上次的事情,谈妈妈是那种传统女人,让女儿一定要在婆婆跟前表现得贤良淑德,这是为人媳妇的基本要求。
很简单的餐饭,谈雁雁费了心思做了两菜一汤。余亚南在尝到食物的一瞬不由多看谈雁雁一眼,口味不错,长这么漂亮倒也难得。
谈雁雁紧张地看了余亚南,直到看到微微一瞥的赞赏才放心地吃一口饭。
“都说台湾的传统教育很不错,的确没说错,我现在也想家政教育倒不一定是让女性回归家庭的偏见,说实话,看漂亮女孩子做一手好家务真是赏心悦目。”
“妈妈见笑了。”谈雁雁满心欢喜地望了余亚南。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吧,小钊是轻易不对外人说的。”余亚南了然地看谈雁雁。
其实这几次见到余亚南,谈雁雁已经心里有数,频频出国,而且余亚南的气质也能看出一定是位及高官的。
“小钊的外祖父,也就是我的父亲是老军人,如果往上追溯应该还是参加了解放战争的,就是把国民党的队伍打到台湾。”余亚南看谈雁雁的眉毛动了一下,“你可能不习惯我们这样的称呼。我也是军人出身,后来去了检察院,小钊的父亲倒是全凭自己的奋斗站到现在,他现在呢也是金融领域的一名领导。小钊很有主意,我们是想让他学各自的专业,他却选择了计算机,不过,作为父母,尤其的国内的父母,孩子的路都是已经设计好的,希望站在我们的台阶上能走得更好更远,小钊学成回国,我们协商好了让他从事金融业,我的儿子,你的丈夫,我们都知道他会发展得很好,或许他就是中国最年轻的司局级别的银行行长。”
谈雁雁点点头,她一直相信崔韦钊。
“你们怎么打算的我不清楚,但就我了解,小钊不会永远在国外待着,他出国的时候跟我说过学成会回来。我和他的父亲把他的未来打算了,却还需要他自己去努力,当然要克服很多东西,比如他什么时候回国,比如必须从基层做起,比如他需要自己处理很多关系,比如甚至他需要一个家世清白的婚姻。”余亚南看谈雁雁的脸色变得清白,继续说,“小谈,你不要多想,这都是我们之前已经计划好的,父母的苦心想你也能理解。你们俩很好,我也很高兴,但两岸政治的敏感性你们可能不知道,任何一个闪失都可能成为他前进路上的障碍,看来,他的路如何走需要我们另行计划了。”
第58章
余亚南什么时候走的,谈雁雁不知道,呆坐了餐桌旁,她脑袋纷乱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站起来送余亚南出门。
他们只是年轻,从没有想过其他生存的条件,是的,在这里,她和崔韦钊可以享受简单的爱情和婚姻的快乐,可是余亚南点中了他们的死穴,未来的事情也是她和崔韦钊最近偶尔说起的,只是似乎还很远,小小的犹豫和争执并不会影响两个人的心情。崔韦钊的确说要回国,在这里不过是硕士完了继续博士的几年,而她从来没有想过去大陆,那个只是祖父生活过的地方,即使给她起了寓意“雁归来”的雁雁的名字,那也不过是往上几代的根,她是吸着台湾的泥土气息长大的,回台湾是去美国之外的唯一选择。
谈雁雁是聪明人,余亚南话里话外的意思她都听明白了,余亚南没有明着反对,但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尤其她不是说不喜欢谈雁雁,她甚至真诚地夸她兰心惠质,秀外慧中,而是说谈雁雁的存在会阻挡她们共同挚爱的人的前程,谁忍心看自己成为拦路石,尤其是成为一个那么优秀的人的拦路石。
在崔韦钊回来的前一刻,谈雁雁隐藏了此次和余亚南见面的细节,自私地忽略了余亚南的暗示,她不可能放开崔韦钊,如果可以他不回国内,她不去美国,他们就留在伦敦,或许,崔韦钊也会改变主意。
所有的假象在几个月后的争吵中逐渐剥裂。崔韦钊的导师给了他建议希望继续读这个专业的博士,可是崔韦钊却有自己的想法,要么硕士读完就回国,要么可能读一个经济类的专业。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余亚南那个对儿子涉足金融行业进入政坛的未来设计和崔韦钊的个人设想基本上保持了一致,谈雁雁敏感地想到了政治敏感性,她曾经和父亲隐晦地谈起过两岸政治的一些态度,父亲消沉地说当局的态度强硬,致使两岸关系陷入僵局。
谈雁雁知道能让父亲觉得消沉就一定不是小事。当年祖父给的家训是谈家人再不踏足政坛,所以父亲转而做了茶生意,但是一帮朋友却还是蓝绿阵营的人。男人从来都是身在一隅,却心观天下,政治是男人,尤其是中国男人的终极梦想,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几千年来封建王朝学而优则仕的精髓和传承。谈雁雁觉得没有一点出路可走,他们离政治那么远,为什么还是被套得如此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