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身材比较高挑的那位,即使站在门前不动,也依然有着长柳扶风的姿态,冉冉孤云的气质。
黄梓瑕诧异地“咦”了一声,忙将门拉开,走到她们面前,向身材高挑的那位点头见礼:“公孙大娘,久违了,怎么深夜到此?”
在她门外等待的,其中一位正是公孙鸢。黄梓瑕谢了引领她们过来的驿丞,将她们请到屋内。
公孙鸢介绍身边比她矮了半个头的那个女子,说道:“这是我五妹简虞,她歌喉出色,当年在扬州有声绝天下之称。”
简虞向黄梓瑕一笑,行礼道:“久仰黄姑娘大名,今日得见风姿,三生有幸。”
她相貌不如梅挽致,身姿不如公孙鸢,但一开口说话,黄梓瑕便被她擢去了心神,一时只在心里想,这人声音怎么如此好听,轻轻几句话滑入耳中,如同仙乐,令人全身毛孔都张开来,极为舒适。
之前还在感叹穆拉雅罕娜歌声的黄梓瑕,此时只想,不知简虞的歌声会如何,穆拉雅罕娜已经是人间绝响,难道简虞还能是仙乐天籁?
黄梓瑕请她们坐下,又斟茶送上,然后才问公孙鸢:“大娘之前在蜀地犯事,听说被判流放,原来是到了这里?”
“是,托赖黄姑娘恩德。”公孙鸢捧着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黄梓瑕朝她微微一笑,神情如常道:“法平如水,纵然大娘惊才绝艳,亦不能为您倾斜。”
“呵,你倒是会说话。”公孙鸢笑道,“实话实说,一开始我确实怨过你,但如今痛定思痛,也是你揭发了我六妹的冤情,让那个负心男人的狠毒昭然于世,相信阿阮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
简虞柔柔笑着,说道:“大姐,其实你来敦煌未尝不好,我们姐妹正好可以做个伴。而且这边正是通西域的关隘,歌舞繁盛,相信你我的艺业都会有所精进的。”
“话虽如此,但我如今是被流放的,禁足于敦煌教坊,有时要外出寻访民间歌舞,也身不由己。”说到这里,公孙鸢总算是提起了今日她们来此的目的,“只是不知,黄姑娘是否能帮我向州府说说情?”
黄梓瑕想了想,为难道:“大娘本就是流放至此,若要自由行动,怕是难得。”
“夔王殿下也无法帮我吗?”公孙鸢凑近她,压低声音笑道,“王将军出事后,敦煌沸沸扬扬,都在说朝廷要从京中派遣得力人手来探查。我想着夔王与王将军相熟,想必会过问此事,因此让穆拉雅罕娜关注一下京中来的人,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你。”
“王蕴亦与我相熟,所以王爷许我来此一趟。”黄梓瑕应道,“只是不知大娘寻我有什么用意,难道是为了王将军此案吗?”
“实不相瞒,我姐妹知晓了一些底细,想以此戴罪立功,求得王爷体恤,容我稍得自由。”
“大娘能为我们提供王将军此案的线索,那就再好不过了!”黄梓瑕惊喜道,“若真的有帮助,我相信王爷定会给予你满意的答复。”
“听闻黄姑娘即将嫁给夔王,想必你的承诺能作数。”公孙鸢与简虞相视一笑,说道,“其实,此事倒是我妹子阿虞发觉的。”
简虞娓娓道:“但我也并没有凭据,只是前几日居安有使者来找我,说是有一场盛大祭典,请我去居安献唱。原本我想要应允,但另一姐妹告诉我,她之前去过居安祭典,居安人未脱野性,祭典往往用活人献祭,血腥无比。她之前便是遇上了居安一场大捷,杀了一排俘虏祭天。我因此便多了个心眼,对来请我的居安人说,我有晕血之症,虽然只晕人血,但祭典时若现宰牛羊,也得离我远些。结果,居安使者面露难色,后来便再未邀我了。”
“这么说起来,最近并没有居安人对外作战的风声。”黄梓瑕略一思索,问,“你的意思是,怀疑他们这场祭典是为了那个被杀的居安主使而设?”
“是的,如果真是为了祭奠他,那么在祭典上,最有可能被拿来作为祭品的,就是凶手而听说王将军下落不明,至今没有找到踪迹。”
黄梓瑕悚然而惊,不由脱口而出:“的确,很有可能。”
公孙鸢看着她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与简虞夤夜至此,希望能尽快告知黄姑娘此事,以免延误时机。”
“另外,明日一早,我们玉成班将会受邀前往居安不去不行,我推脱得掉,其他姐妹推脱不掉。”简虞纤手支颐,在灯光下望着黄梓瑕,眨了眨眼,“要是你想去居安的话,我可以让你在玉成班中谋一个位置,你会什么歌舞器乐吗?”
黄梓瑕摇了摇头:“说来惭愧,我自小既未学女工,也不会歌舞。”
“牙板你总会吧,只要保持一定节奏,持续轻敲就可以。就算抢拍漏拍,我想,居安小国没什么懂乐舞的人,不会察觉到的。”
第二日天刚亮,黄梓瑕便带着周子秦来到了西城门。
简虞正在叮嘱玉成班的领队,看见他们来了,便招手让他们过来,按照昨晚商议好的,对领队阿宗说道:“这两位是阿瑕姑娘和周小弟,阿瑕是代替小云的,周小弟可以帮忙打杂,你有什么活就分派他一些。”
阿宗应了,简虞又带他们和班子中的人打招呼,班主这特别关照的架势,让所有人心里有数,个个对他们笑脸相迎。
居安人派了骆驼队前来迎接,众人将箱笼捆扎好,爬上骆驼背,向西而行。
骆驼身材高大,又有驼峰,居安人在骆驼左右身侧各设一个座椅,可供两人同时乘坐。黄梓瑕与另一个姑娘坐在较矮的一头骆驼上,西出阳关。
前方是绵延不断的沙丘,偶尔有一两株胡杨树歪歪倒倒地生长着,稀疏的草在沙砾内间或钻出。
一开始,广阔无垠的大漠还能让黄梓瑕抬眼欣赏,行到接近中午,斗笠和面纱也遮不住四面散射的阳光,瓦蓝的天空亮得刺目,热浪与干燥让黄梓瑕鼻腔疼痛,呼吸困难。
坐在旁边的小姑娘看见她捂着鼻子一脸难受,便给她递了一条厚重的粗布,说:“你被太阳烤干啦,怎么不知道准备好呢?”
黄梓瑕感激涕零地接过,将自己蒙住,惭愧地说:“我第一次来沙州,之前不知道沙漠是这样的。”
“这确实不是沙漠,这才哪到哪,零零星星的还有草呢。”那姑娘笑道,“不过这回咱的路程倒是不远,再走一天半就到居安,那边有河流经过,我们还能洗个澡呢。”
黄梓瑕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前后的人,问小姑娘:“你们班主简虞姑娘没来,那穆拉雅罕娜怎么也没来?”
小姑娘笑道:“穆拉啊,她娇气得很,昨晚从刺史府回来就嚷着酒后吹风着凉头痛,我帮她揉了半夜呢,今天早上又上吐下泻的,怎么可能来得了?”
“那,有人能代替她吗?”
“放心吧,居安人对我们大唐心向往之,但其实又不太懂,我们随便唱几首曲子应付就行了。”小姑娘年纪轻轻,却撇着嘴满脸世故,“只希望他们祭典的场面不要太血腥了。唉,这一路受罪,要是钱给得不多的话,我下次就不来了。”
到第二天傍晚,太阳即将落在沙丘西面之时,一行人终于到了居安。
绵延不断的沙丘尽头,出现了大片长着稀落草皮的旷野。旷野之中有小河流过,居安城就坐落在旷野之上,小河从城西流进,又从城东流出,在旷野的尽头,扎进了沙漠,变成了地下河。
“整个居安全赖这条河活着,要是小河消失,居安也就没了。”领队阿宗对他们说。
黄梓瑕和周子秦也顾不上感慨了,和大家一样,都奔到小河边,撩起水直往脸上身上泼。其实他们的水囊中还有水可以喝,可不知怎么的,从茫茫沙丘中走来,就是渴水渴得不行,只想扑进水里去。
居安来迎接他们的是几个中年嬷嬷,其中一个说着不太娴熟的汉话,引领他们进了城。沙漠中的城市,所有房屋以夯土为墙,窗户和门开得极小,进入屋内,顿时感觉阴凉许多。
一群人喝着酥酪休息片刻,等几个嬷嬷出去了,黄梓瑕隔窗观察,见四下无人,就晃到了门边,示意周子秦和她一起出去。
周子秦和她一起摸出了门,走到后面街道上。
街道空荡荡的,没有多少人,喧哗的声音来自城墙下一角,显然那边正在准备着什么。
周子秦蹑手蹑脚在前面探路,黄梓瑕在后面跟着,关注着周围的动静。走到城墙边才看清,原来是一群人正在布设一个木头架子,那上面满是斑驳陈旧的黑褐色血迹,显然是常用的断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