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胀满了青筋，沈渥平抓住一侧电梯门，硬生生给掰开，断了二人逃脱的后路。他双眼浓黑，脸上看不见丁点怒意，眼神凌厉如刀，不知道隔空把她俩片了多少下。

“出来。”手掌成拳，沈渥平锤了停止键，皮鞋后退一步，手掌插进兜里，“好商好量，打人得偿。这事得说清楚，麻烦二位，出来吧。”

两个卖饭大姨知道躲不过去，咽下去吐沫，重新把餐车推出去，站在他面前。

刚才那下下手挺狠，把人孩子脑袋都打出血了，这责任哪能逃过去？

“不是故意打他。”铁勺大姨这下老实了，“那好端端让他上来抢东西，说也不听，我能怎么办呐？我还怕他有什么毛病过来打我呢，我懂这个，应该叫自卫，对吧？”

“是啊，那谁不知道他是不是疯子，又抢东西又追我们俩，哪个正常人不害怕？”另一个大姨帮腔，“打人确实不对，可我们也没办法，毕竟是俩女的，你说冷不丁让他吓一跳，谁不害怕？好歹是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呢，真动起手来，我俩这老骨头，又腰间盘突出又腿疼的，谁能弄过他。”

这地方是个风口，夜晚本就风凉，向甯被吹的头痛，捂着脑袋往沈渥平背后站了站，拿他当避风伞。

他个子不低，但身板实在受不住。

风一吹，心肺稍微活跃一点，喘完一口气就开始咳嗽，完全跟身强力壮四个字不沾边。

倒是“弱不禁风”更匹配。

沈渥平听见背后传来这孩子的咳嗽，细究的心也没了，就想赶紧找护士给向甯处理伤口：“留个餐厅电话给我，这件事我回头跟你们老板谈，先这样吧。”

他转过身去，一只手揽住向甯肩膀，皮鞋踩过反光的白瓷砖，去护士台。

两个打饭阿姨怕丢工作，对个眼神，餐桌弄到一边，跟着沈渥平去护士台：“老板，我们这年纪出来找个活不容易，该多少钱我们赔行不？你千万别找经理啊，让经理知道这就闹大了，俺们八成得吃官司。”

“行行好吧，老板，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行不？”

“是啊老板，真是错了，不该动手打这孩子姨跟你赔个不是。”铁勺大姨抓住向甯的手，苦苦哀求，“姨家还有生病的老头得照顾呢，你说好不容易找个卖饭的活，这要弄丢了，到时候还咋活啊？你就原谅你吧，行不？是姨错了。”

向甯刷的抽出手，虽不喜欢被她拽着，但是想都没想，眼睛眨巴眨巴，就答应：“行。”

“……”

“你跟我说了对不起，我就不生气了。你走吧，可以的，行。你走吧。”

“……”

沈渥平看着这孩子，半天，没说话。

向甯他

他真傻。

第13章

沈渥平一怔，握向甯肩膀的手掌紧了几分：“她打你了，你不想追究责任？”

向甯这孩子又老实又傻的，根本不是正常人。

沈渥平怀疑他甚至都没听懂人家说什么，就是下意识答应一嘴，应付过去，不让自己显得像个白痴。

向甯却撇了撇嘴，跟铁勺大姨说：“你走吧，真的没关系。你说了对不起，我原谅你了呢。我是大好人。”

这小精神病倒是好说话。

两个卖饭的喜笑颜开，想走，瞧见沈渥平那脸色又不敢，真怕他给经理打电话，要求追责。

像他们这样有头有脸的人最喜欢背地里玩阴的。前年某个人在食堂吃饭，收拾卫生的大姨不小心把抹布里的脏水弄到他身上，跟人道了半天的歉，这人也原谅了，笑呵呵说没事，结果一转头就把这视频发网上，掐头去尾，让大家指责他们食堂不讲卫生，还说那清洁大姨是故意在他用餐时收拾东西，疑似赶客行为。

结局可想而知。各方网络媒体的渲染以及不明真相的网络评论交织，到最后那位清洁阿姨生生被网暴的住进医院，他们食堂还因此整顿停业了一个月，收益出现问题，差点开除三分之一的员工。

这两年好不容易把经济搞起来，再出个事，公司一定严令追责，她俩没好下场。

那小孩嘴上说原谅，谁知道他爸怎么想？

万一转头给她俩告发到上头去，这一整年白干，还得赔公司名誉损失费，后果承担不起啊。

向甯说原谅，见俩大姨还不走，以为她们没听懂自己说话。

于是他皱紧眉头，挥了挥手，又说一遍：“我不生气了，你们走吧。”

想想又加一句，“是真的，真的不生气了，可以走呢。”

沈渥平尊重他的选择，收回视线。

二人如释重负，急忙推餐车离开这一层。

进电梯一路下降，想起刚才那闹剧，真如大梦一场，惊险要命。

值班医生过来，给向甯弄开纱布，检查完伤口，确定只是原来那层结痂的裂开，亲自给他上了药，又开了些增快愈合的口服，这就无碍。

沈渥平在公司开一天会，原本是直接回家，没想绕这个弯。

跟上回一样，车子开过去两条街，拐弯地方，他突然看见一个男大学生在路边摆摊贴手机膜创业，学生头发有点长，低头样子同样文静，这就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小向甯。

车子拐个弯只是一瞬间，赶路二十分钟，等电梯一分半。

目睹向甯和人起争执，他差点被打第二下，躲在他背后避风雨，咳嗽，到他像个小傻子一样轻而易举原谅对方，也才不过十五分钟。

医生给向甯上药，从开始到结束，沈渥平记了个大概时间，左右不超6分。

也就是说在这短暂而且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里，他对向甯的认识是转了一层又一层。就像一只包裹着冰块的冰糖，沈渥平总以为他亲眼目睹的本相就是小向甯，可这孩子却一次又一次打破他认知，山一程，水一程，让他有更多改观，意识到就算他是个不开窍的小傻子，那吃啥状态下的善良本能，也足以让向甯地位飙升，人格增辉。

人在利益受到侵害时，本能反应就是嘶吼、大叫，或者找人帮忙，来捍卫自己缺失的那部分，或者索取更多。

今天挨打的要是沈廷轩，他高低得把医院掀了。

但受委屈的这个人偏偏是小向甯，他还那么轻易就选择了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