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1)

谢沂眉间一跳,待那缕灯火行至院中,推门而出,庾澄惊愕地跌了手中灯盏。

“抱嶷去哪?”

他站在廊下,锋利眉目隐在夜色里,庾澄并看不清。夤夜出访,又身着夜行装扮,他并不能解释,愕然无言。

谢沂语声冷淡,转身返回自己的阁房,“若抱嶷还想将此事声张出去,就继续站在院中吧。”

月色下,庾澄神色黯淡,拾起灯盏,随谢沂进入他的房间。

二人进入内室,谢沂点了灯火,开门见山道:“是桓公授意你的吧?命你告知庾柔被拘之事,遣走庾期,让他返回徐州,以勤王名义起兵讨伐桓氏?”

“你身为庾氏子,又手持庾柔、庾倩的玺绶,庾期自然会信你。”

想来桓公要如何坐实庾氏弑君?照廷尉那个审法,医正的假证词撑不了多久。但只要在此之前,本该入京奔丧的庾氏次子庾期却又返回徐州举兵以抗王师,就足以坐实庾氏谋逆之罪了。

先时庾柔被擒,庾倩被幽禁,庾太后唯恐京中传出风声,令庾氏二子慌不择路起兵反抗,故而下令禁绝消息,庾期势必不知。这反倒给了桓氏机会。

事起仓促,庾柔也来不及写信告知儿子,只要有二人玺绶为证,庾期必然深信不疑。

至于桓氏怎么会有收缴在宫中的庾氏的玺绶……谢沂目光微冷,看来桓晏的局,布的原比他想象的广而深。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仪简。”

庾澄苦笑。他家这一支虽是大宗,但因伯叔相继凋零,徐州刺史之位反而落入了小宗的庾柔、庾倩兄弟手里,连与桓氏抗衡的军事力量都没有。为求自保,他也只能出卖同宗兄弟,暗中投靠桓氏。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锦盒来,里面存放的,赫然是辅国将军、廷尉的玺绶,以及庾柔所掌的徐州军的半块虎符、一枚金凤。庾澄凛眉道:“金凤是太后之物,子羡恐玺绶、虎符不足使庾期信服,命我假传皇太后诏,命庾期返回徐州率兵勤王。”

谢沂深感不解,语气中已有了几分深沉剡利,“假传皇太后诏令?抱嶷此行,将置太后于何地?”

桓晏此举哪里是要救庾澄,分明是要将整个庾氏,斩草除根。

第 49 章 第 49 章

新帝年幼,庾太后以帝母身份临朝称制,庾家若以太后诏令起兵勤王反对桓氏,台城里的庾太后才是死路一条。

庾太后是庾澄的亲姑姑,他父亲庾为一母同胞的妹妹。庾太后一倒,庾澄一脉也会跟着遭殃。

身为庾氏嗣子,庾澄不应当想不到这一层。

“子羡曾以家族百口允诺不会波及皇太后殿下!”

庾澄急道。便是庾期兄弟以庾太后诏令起兵,这诏令是真是假,是否是庾太后授意讨伐桓氏,庾期说了不算,庾太后说了也不算,唯有桓公说了算。桓晏既以桓氏家族向他作保,自当是真的。

谢沂冷笑,一语道破关键所在,“是桓晏和你说的,还是桓公向你允诺的?”

庾澄一愣,凝神思忖半晌,如梦方醒。

是啊,他只当桓晏是桓公次子,便也信了。可若是,这是桓晏一人之主意呢?

但桓晏没理由欺骗自己啊……

庾澄犹豫不决,秋夜的寒冷一层一层袭上脊背。

“庾期心中本就有鬼,有庾柔和庾倩的玺绶,已经足够了,何必多此一举。”谢沂将那枚金凤收起,眸子里闪烁着寒冽冷光。推了庾澄一把,“去吧。金凤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庾澄打了个寒颤。他没有想到,谢沂竟会支持他,显然是早就倒向了桓氏。xs74w

可自己是为了家族之计才会投靠桓氏,而谢沂呢?他当真只是为了十一娘?

庾澄汗津津地站起,将玺绶、虎符紧紧握在掌中,神色一凛,迈步出去了。

是夜,庾期北逃。

次日清晨,老太守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差人来请二人。

谢沂所料不差,庾期本就怀疑京中有异动,在庾澄拿出父亲与伯父的玺绶、兵符后深信不疑,连夜出城逃走了,为此甚至杀害了奉守城门的几名城卒。老太守急忙派人去追,却是晚了一步,只得眼睁睁看着庾期的队伍往北而去。

庾澄神色晦暗,敛眉不言。谢沂则沉静地安抚陆熙道:“庾氏早有不臣之心,既然北逃,想必将返回徐州。兵乱将起,使君应早做准备才是。”

“我等这就回去,将事情如实上奏。”

话虽如此,同陆熙告别后,谢沂第一时间派了信使先行返回京中报告消息,自己则转回到流民市上,找到昨日的面塑摊子,让摊主做了两个以他和桓微容貌做的糖面人儿,又买了些花粉胭脂、文房四宝,一并带回。

庾澄见他买了好些糖面果子,苦笑:“仪简到底是出来公干还是游玩?我十一妹妹多大的人了,你还带这个?”

此次广陵之行,他原就是为了坑害同宗兄弟换取自家平安,心里到底有些不好受。此时见谢沂如同无事人一样竟然挑起了乡珍土产,心中愈发的不平衡。

谢沂面色微赧,微咳一声,借侄儿遮掩过去,“给阿狸带的。”

二人仍坐船渡江回去。广陵地处三吴与建康之间,码头汇聚着大量南来北往的的商船,会稽的青瓷、吴郡的丝绵、吴中的笔墨纸砚……商船来来往往,码头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白帆被风吹得鼓鼓的,有如垂天鹏翼。映着落日的焰焰余晖,呈现出灿烂的金色。

二人坐在官船上,待篱门打开,船身破水而出,逆流南下,朝对岸的京口驶去。有采珠的乌篷船迎面驶来,一名采珠女立在船尾,挽着麻花辫,一面划桨一面哼唱起吴地的歌

谣:“姑嫂两个并肩行,两朵鲜花啰里个强?姑道露水里采花还是含蕊儿好,嫂道池里荷花开个香。”

吴侬软语,缠绵悱恻,内容却颇为泼辣大胆。庾澄看其形容,虽手脚生得略粗大些,五官却很清秀。他起了调笑的心思,站在船首解了腰间的钱袋子隔水扔过去,笑道:“我道是含蕊儿好!”

谢沂皱眉,才想提点庾澄两句眼下是国丧,那采珠女却看也不看庾澄一眼,只朝他抛了个娇滴滴、热辣辣的媚眼来,清声唱道:“来时正是浅黄昏,郎君做到二更深。芙蓉脂肉,贴体伴君。翻来覆去,任郎了情。姐道:情哥郎弄个急水里撑篙真手段,小阿奴奴做个野渡无人舟自横。”

她歌声清脆动人,歌词却极其露骨,引得四周商船上的汉子们都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谢沂何曾叫女郎如此露.骨地调笑过,脸色霎时沉如墨云。

二船擦身而过,那采珠女见郎君不理自己,也就没有纠缠,改唱子夜四时歌将船划进了码头。庾澄摇头失笑,回头同他道:“这吴地的女子倒是泼辣有趣。若非眼下是特殊时期,为兄还真想带回家去。”

“庾大公子可真是来者不拒!”

谢沂冷笑,转身即往船舱走。庾澄无奈耸肩,调戏他的是那采珠女又不是他,冲他发火作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再看对岸,横山数点,白鹄南来,舳舻破江驶出,正江阔潮平、浪浸斜阳,千里溶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