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她声音闷闷的,依旧如水的清泠,听着却不大高兴。谢沂从身后环抱住她,冷笑道:“身为兄长,他罔顾礼义……”

“什么?”

桓微蓦地回头,不解地望着他,身为桓家女,她自是希望两家能和睦的。从前他二人没什么来往她还不觉,今日听郎君提醒长兄提防次兄才察觉出来,郎君似乎很厌恶次兄。

谢沂噤口不言,把剩下的半句「觊觎自己的亲妹妹」咽了回去。他想起上一世,他们夫妻被他逼得惨死在牢狱中,死后还不被放过,更不顾天下人的耻笑,要将她停尸皇后才可入主的显阳殿,等待葬入他为自己开辟的皇陵。最终是桓旺抢在他前,将他二人合葬在梅花山谢氏的陵园,这才罢了。但说来可笑,上一世她的遗愿却是葬回荆州,不愿留在建康这个伤心地。

这一世,察觉桓晏也是重生之前,谢沂或许还可说服自己放过他,只是提防着也就罢了。毕竟他之前还没有做出什么伤害他们的事来。但现在他屡屡将手伸到谢家来,又怎可能放过他。

这个人心思之深、之诡,实在令谢沂齿寒。

谢沂微微瞬目,将仇恨和寒意敛下去,只是道:“自古兄弟相残的事还少么。你次兄身为桓家次子,数十年遭受冷落,此次岳父大人回京,他却能在短时间内就受重用。我观他之志向,绝不至于辅佐父兄。长兄还是……提防一些好。”

桓时深沉谨厚,既占了嫡,又占了长,早早就被桓公立为世子,地位稳固。只要他不死,桓晏永无可能上位。

但上一世桓时的死还颇有些蹊跷他是被朝廷派去攻打已为北燕所占的襄阳,中了北燕的埋伏,战败力竭而死。谢沂怀疑,这事背后有桓晏的手笔。

“总之……”他最后总结道,“皎皎还是少和他往来的好。”

一日以来连着夫郎和妹子都言次兄的是非,桓微惘然不解。但出嫁从夫,她原也该同已经成年的兄长保持距离的,点点头,“我听郎君的。”

次日,宫中传出消息来,那医正把什么都招了,如何在寒石散中加入大量燥热的药材,如何致使先帝体内寒气不得排出暴毙而亡……却言是庾柔指使,满朝震动。

坐镇廷尉的是庾柔的胞兄庾倩,却审出这样的结果来,实在令人瞠目结舌。庾太后大乱,将庾柔收系廷狱,收其玺绶。庾倩也被幽禁起来,与外隔绝。庾太后强令压下此事,不得传出风声去,仍命庾澄同谢沂前往广陵接迎庾柔次子庾期。

第 48 章 第 48 章

广陵到京中不过两日行程,朝廷恩准次日清晨启程。这一天晨旦,桓微日出一刻就被迫起来了,为郎君收拾行装。

簪缨之族的高门女自然不用亲自服侍,大部分活计都被婢子包揽了,她能做的,也就是替他换个衣服系个玉带玉佩。因着是公派,谢沂改着了一身素色官袍。桓微替他把那块双鱼玉佩找出来,系在他腰上。

上好的羊脂玉,触手生温,末段环孔上还坠着她当日给他做的穗子,清雅至极,也素净至极。桓微看着他空落落的腰间,想着是不是该给他做个绣囊荷包什么的,谢沂已拢了拢她的耳发,在她耳边殷殷嘱咐道:“夜里天冷,早些歇息。”

“入了夜就不许再看书了,伤眼睛。”

“也不许自己一个人下棋,留着等我回来,郎君陪你。”

“台城里若召你去,能推则推,不能推,就去找崇德宫中的崇德太后。她老人家是我的堂姑母,你原应去拜访的。”

他一件接一件地几乎掰碎了地嘱咐着生活琐事,语声环佩相鸣似的好听。屋中婢子们忍俊不禁,这到底是谁要出门。

桓微已经想到要选什么图案、用什么布料上去了,闻见婢子们的笑声,颊上微红,只作未闻。她其实一直有听的,只是害怕他又会当着婢子们的面儿说些叫人牙酸的话,不好应付,就索性装作没有听见了。玉指按在那块玉佩上,轻轻摩挲。

谢沂叹口气,唤她:“皎皎。”

她惘然抬头,放下玉佩,眼如星月满湖,又萦着一层薄雾淡烟。小手儿不觉之间,轻轻拂过他腹下某处。

谢沂呼吸微窒,长臂一展,将人揽进怀中,抓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上。在她两颊飞起红云之时,俯在她耳畔温声交代完了最后一件事,“要记得想我。”

新婚燕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遑论他这一去就是好几天。她素来没良心得很,谢沂丝毫不怀疑自己走后她仍能吃好睡好,一点事也没有。

“……”

不过就去四五天,哪里就需得想念了。桓微薄面绯红,纤手轻轻在他腰间轻推了一把,不答。谢沂笑了一笑,在她唇边轻啄了一下,放过她出去拜别母亲。

待他走后,桓微仍是觉得脸上烫得厉害。看婢子们时,又都疑心她们在背后笑话自己呢。恹恹一颦眉,重又回到榻上睡起回笼觉来。

庾澄已在乌衣巷口等着他了,见他带着几名仆从姗姗来迟,坐在马背上,吊儿郎当地打趣道:“嗨呀,成了婚的人就是和我们不一样。来的这样晚,定是我十一妹妹舍不得我们仪简,眼泪汪汪地拉着你话别,这才耽搁了吧。”

那小骗子会做哭哭啼啼的小儿女之态?谢沂苦笑,提缰调整马速同庾澄并辔而行。他两辈子都没有见过她如此之态,也就是新婚,她还肯起来送一送的,等到以后,她都不会起来送他。

庾澄笑嘻嘻地又道:“怎么样,京中第一美人的滋味尝起来如何啊?我看你和桓家都快好的穿一条裤子了,为了笼络你,大司马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庾澄为人

风流,喜欢评定女子容貌,以他看来,京中所有的女郎加起来也比不上他十一妹妹的。只她窈窕艳京华的名声还没怎么传出,便叫谢沂捷足先登。不禁有些懊悔,若早知终归要娶桓家女,当初朱雀航上还不若搏上一搏。

谢沂冷冷乜他一眼,他立刻敛了笑意,愁苦道:“你如今倒是高枕无忧了,为兄可是麻烦着呢。”

他和庾柔同出一族,庾柔事发,他们这一支也势必会受到牵连。他父亲原在桓谢大婚那日就去了桓家为他求娶十四娘桓萝,桓大司马口头应了,当夜就撞上国丧,两家婚事因此搁置。庾澄是个世俗男子,喜欢胸大腰细的碧玉年华的美人,更不想叫人误会他有什么特殊癖好,是以原还对他那十三岁的小未婚妻颇有微词。但以今日形势看来,别说桓萝才十三岁,就是三岁他也愿意娶。

“单靠姻亲维系,也不一定就会长久。”谢沂语气淡淡。王谢两家世代联姻,如今不也淡了。而桓氏倘若他不愿为桓公所用,桓公今日将女儿嫁给他,明日就能让两家绝婚、令皎皎改嫁。以桓公的威势同皎皎的美貌,自是不乏追求者的。

庾澄自也明白这个道理,端肃了面容,同他策马朝广陵方向驶去。二人俱是轻装快马,只带了小部分部曲随从,于两日后的晌午,平安渡过长江,抵达广陵城下。

广陵地处建康东北,与京口重镇仅一江之隔,北接徐州,东连三吴,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广陵太守陆熙出身吴江陆氏,将他们安置于候馆之中,等候庾期一行人北来。

谢沂对广陵亦十分熟悉,前世他出镇京口,朝廷拜他为兖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常常往返于两地之间。他的兵源来历更是广陵、京口两地的流民,可以说除了建康,广陵和京口是他最熟悉的两座城池。

广陵作为侨郡,城中安置着大量北方逃来的流民,是故商贸业比较发达。二人到了广陵后,按例去往市集巡访。

暮色四合,灯火渐上。流民市上人头攒动,游人如织。大秦国的玻璃器,北边北燕的辔头鞍鞯、骏马长鞭,三吴的绢布稻黍。广陵百姓蜂拥而出,竞相购买着日常所需之物。

谢沂同庾澄带着部曲在市上随意转了转,他见市中有北方的泥彩面塑,有做成鸡豚狗彘的,也有捏成金童玉女的,俱以油面糖蜜捏成,栩栩如生。谢沂目光不由多停驻了半刻。庾澄一眼扫过来,笑道:“谢大公子居然喜欢这些玩意儿?何不将这摊子买回来,带回建康让他慢慢捏去。”

二人通身气派非富即贵,那摊主闻言便要拜谢,谢沂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眼下国丧时期,还是少生些事为妙。”

他只不过看那面人儿可爱,想带回去给家中某个小骗子罢了。

玄鲤随侍在后,将郎君神情看在眼里,暗暗记下了。

等二人回到候馆,从北方徐州赶来奔丧的庾期一行人也已到了。因是国丧,一切从简,太守命人在候馆里备了简单的素饭接待了三人,庾期笑着道:“不过是入京奔丧,至尊同太后怎还叫你二位特来广陵相迎。”

他不是傻子,庾太后让人来接他明显是放心不下的态度,想必京中必有大事发生。但见来的是同族子弟,倒也稍稍放下了心。

庾澄却似乎另有心事,宴上心不在焉的。谢沂将他的反常看在眼中,没有吭声。

三人用过茶饭,各自宿下。谢沂同庾澄宿在一个院子,两处房舍,一东一北。他早早熄了灯火,却没有歇下,坐在窗边静静地等着。等到人定过半,夜深人静,隔壁房中果然亮起了一缕幽幽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