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额上悄然浸出一层细汗,悄然望了主母一眼。万幸,她还未看见绣囊上的字,倘若被她瞧见,她一定认得出自己的绣工和字迹!
只是,对方如今既拿出此物来,就是拿着一把刀明晃晃地在威胁她,她不认栽是不可能了!
沈氏愤恨的叹息响在喉间,她向碧浓使了个眼色,碧浓立刻会意,以头抢地地大哭起来,“启禀长公主,是奴做的,是奴心存歹意,想要陷害李夫人。不关如君和女郎的事啊!”
沈氏则做出惊讶的样子,以手掩口泣道:“碧浓,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碧浓扑到庐陵身前,抓着她的裙摆不住地顿首,“都是奴做的,都是奴的错……想着您在荆州执掌中馈十余年,回京后,这掌家权却在李夫人手中,奴一时糊涂,才行此毒计!”
“主上,如君自少年时便陪伴您,也是为了您才舍弃正妻之位嫁给明君做妾的!她从没有欺骗过您!您一定要相信她啊!”
庐陵盛怒的面庞几近扭曲,硬生生止住了想要一脚将她踢出去的冲动,只怒喝了一声:“滚开!”
事到如今,她难道看不出这件事是谁做的么?沈氏要掌家权、要给十二娘寻一门好的婚事,她都可以满足她!她又为什么要使出这等阴毒的法子来欺骗她?!
庐陵长公主盛怒拂袖,指着碧浓,“来人!把这刁奴拖下去,杖毙!”
碧浓一张脸霎时雪白,不住地磕着头。沈氏却是暗暗舒了口气。李夫人柔声劝阻道:“阿姊息怒。”
“年中将至,不宜见血,碧浓初回建康就敢借沈妹妹名义播弄是非,想必背地里借着沈妹妹的名做的恶事数不胜数,请让妾身好好审问她吧。”
李夫人盈盈浅笑,对上沈氏遽然涣散的眸光,宛如倾国之名花。
打死一个恶奴算什么,碧浓手里可有不少沈氏为非作歹的证据。她就是要借碧浓为皎皎洗清冤屈。既然阿姊自欺欺人只肯相信沈氏却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儿,她就将真相血淋淋地剖出来给她看。
至于沈氏……二十年前她与会稽王相恋,为了他才肯嫁给夫主做妾侍,不知届时她知晓会稽王把她的东西赏给儿子的妾侍后,会是什么表情?
庐陵长公主最终同意了李夫人的请求。于是今日之事,终以碧浓被拘、萧纂同桓芙定亲划上句点。
没有人再追问十二娘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她为了嫁给会稽王世子不择手段,却被对方嫌弃「白璧微瑕」,舍她而与桓芙订婚。桓芷颜面扫地,直接病倒了。
与此同时,李夫人加紧对碧浓的审查,有那个香囊作威胁,不出十余日,碧浓把什么都招了。譬如沈氏是如何伪造书信、如何买通桓微身边的傅母婢女、如何将她骗到江边去与袁燕持撞上……都如倒豆子一般吐了个干净。李夫人暂且瞒下了沈氏私通的事,整理好口供,直接送到了庐陵长公主身前去,心疼地泣道:“阿姊,你总责怪皎皎太过清冷,如今可该知晓是谁把她变成这样的了。”
“当初夫主执意要带皎皎去荆州时妾便担心,您却说沈氏温柔娴淑,定会对少郎君和皎皎视若己出。这十年皎皎长在她的膝下,也算半个女儿啊,她怎么能这么狠心?至于皎皎,她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又怎能不心冷!”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庐陵坐在窗边的琉璃榻上,看后沉默了良久,最终沉沉叹息一声:“她是在怨我。”
雨打棠花,幽幽的海棠香传入堂中来,疏冷清沁。李夫人心中微凉。她终究是低估了沈氏在主母心中的分量,低首凄然笑道:“主上惦念旧情,不肯处罚沈氏。可至少,也要还皎皎一个清白啊。”
“妾身请求,将沈氏关进宗祠思过,一切等夫主回来再定夺。”
李夫人话声柔婉,语意却非常坚定。没关系,现在主母不肯过分处罚沈氏,那就等夫主回来,将沈氏私通的事一并捅至夫主面前去,到那时才有好戏可看呢。
那日既闹出这样大的事来,不处罚沈氏势必不能服众,庐陵答应了。
但对于女儿被诬陷的事,庐陵却无什么表示。这件事原本也只有她们几个知晓,为着桓家女儿的名声,如今也不好声张。只是……她想起女儿当日控诉自己没有心的话,心头宛如撕裂开一个口子,隐隐的疼。
这件事,是她错了。
沈氏被关进了宗祠,桓芷强撑着从病床上下来,求到嫡母与李夫人身前,却都被拒之不见。她只好又去求胞妹,桓芙却冷冷打量着姐姐:“十二娘当日说我同你才是最亲的人,原来最亲的人,就是把你做过的错事都推到我的头上么?”
桓芷愕然无言,她推了吗?她倒是想认下,但是世子不认啊!她心知妹妹是怨了自己,只得泣涕道:“可姨娘到底是我们的母亲……”
“母亲?长公主才是我的母亲。至于沈氏,我没有这样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女儿名声的生母!”
桓芙冷笑着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当日生母和胞姐为算计长姊丝毫不顾惜家族名誉。如今又为了嫁给会稽王世子不择手段,最后反搭上她。她绝不容忍,也绝不原谅!
碧浓把什么都招了,唯独不肯招沈氏陷害桓微和亲的事,一口咬定沈氏人微言轻,无力左右国之大事,桓微被聘乃是胡人点名要求娶她。北燕迎亲的使团名单又已抵达建康,据闻,吴王会亲自来为太子和自己迎亲。李夫人和桓微心忧不已。
“阿姨,我不想和亲。”
是夜,桓微坐在灯下,散散挽着乌发,眉眼低垂,凝着委屈。耳垂上佩着的宝石吊坠迤迤然摇动,衬得那双眼睛水光盈盈,潋滟生辉。
李夫人也毫无办法。这件事唯一能做主的就是夫主,可他远在淮南,等他从淮南回来,怕是什么都晚了。
桓微又同李夫人说了自己转求谢沂的事,说到他明明答应了自己却又食言去了京口,她不禁有些委屈和愤懑。李夫人莞尔,“傻孩子,谢郎君的确是向朝廷请命去了淮南。阿姨虽不知为什么你说他去了京口,但朝廷的军令总是不会错的。”
是这样?
桓微迷茫地眨了眨眼。可他为什么又会去京口?
“京口兵可用,酒可饮。”李夫人似是猜出她在想什么,诡秘一笑,“阿姨猜,他是打算用京口的酒贿赂夫主。”
从前,夫主在京口任上时,谢沂的父亲谢琮便爱拉着他喝酒。但自从谢琮去世后,夫主再不肯饮京口的酒了,说是会触景伤情。
如今,谢小郎君特意往京口去一趟,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第 23 章 求娶
是夜,千里之外的淮南城,大雨倾盆。
一小队军士沐雨朝着淮南城的正门驶去。
行至城门前,领头的青年掀开被雨水打湿的箬笠,露出带了倦色的俊朗面庞来。雨中,高耸的城门如同一只鹏鸟向他张开羽翼,城楼上灯笼高悬,有如漂浮雨中的鬼火,幽微冷清。
这里曾是他征途的起点,也是他荣耀的巅峰。七年之后,他就将在淮水之畔以七万之师大败夷人百万劲旅,尔后挥师北上,势如破竹。
重来一回,他定要让这条路走的更加顺遂。
桓大司马的队伍驻扎在淮南城南,谢沂一行人赶到的消息传来时,桓泌还未歇下,正与二子及谋士商议着安置流民的事。
先前北伐,桓氏攻城掠地收复不少郡县。但因粮草不济最终退回长江以南,跟随而至的沦陷区百姓数量蔚为可观。如此一来,这部分无家可归的百姓就成了流民。
对此,朝廷向来是设置侨郡、重新为他们编籍。但这两年流民数量激增,各大侨郡已无力容纳。况且流民居无定所、成分复杂,还会带来严重的社会隐患。
谢沂来的时候,桓公手下的谋士正为如何安置流民争论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