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羯奴来了?”桓泌念叨着他的小名,招呼婢仆将自己扶起。前几日,朝廷的羽书就已传至军中,如今人到了,不由开怀。

这孩子,当是想通了。

桓泌慧眼如炬,早在谢沂七岁时便瞧出他是行军的好苗子,又因是故人之子,想要将次女嫁给他苦心栽培。奈何谢夫人避他如避虎,谢氏拒婚后,谢沂也辞去了在他军中的职务,桓泌颇为遗憾。如今见他主动前来,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桓泌屏退诸谋士及两个儿子,在中军帐里召见了谢沂。帐中暖屋绣帘,地炉壁衣,博山炉中燃着冉冉的野酡酥,温暖如春。桓泌坐在上首,碧眼猬须,英武不凡。一名军士领着满身雨露之气的谢沂走进来,随之携进一股酒香。

“去了京口一趟,给明府带了京口的酒,夤夜相扰,寥寥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明公海涵。”

旁侧的侍婢一听是京口的酒,纷纷颜面失色。谢沂面色如常,端正行过晚辈礼,将那坛散发着醇香的老酒献上。桓泌见他行的是晚辈觐见长辈的礼而非官场中的礼节,心中已然明了,微微笑着赐了座。

桓时桓旺同谢沂都是相熟的,寒暄了几句便出了帐。桓旺同长兄挤眉弄眼道:“阿兄猜猜,谢家那小子是来做什么的?”

“母亲前儿在信中说这小子向阿微提了亲,你说,他会不会是亲自来向阿父提亲的?”

长公主的信件早已到了军中,桓父按下不言,转头就应下了北燕的和亲要求。桓旺是李夫人所出,自幼与妹妹感情极好,自然是不希望她远嫁的,倒真希望这位谢氏郎君能使阿父回转心意。

桓时端肃着脸,冷眉如簇。皎皎……他想起少女如雪清冷的丽颜。当日他为了逼杀袁燕持直接对妹妹放了一箭,如他所愿,袁燕持替她挡了,那枚羽矢正中其背心,不死也会重伤。

为这一箭,她必然牢牢记住了袁燕持,便是与谢沂做了夫妻,也是一对怨偶。

更何

况,阿父意欲废帝,谢氏却是不折不扣的「保皇派」,就算没有袁燕持,以两家在朝中的敌对关系,两人日后必然也是怨怼的。

帐中,谢沂同桓父交接完军事事宜,才提及自己前来的原因。他恭敬给桓父斟上一盏酒,“仪简此来,是想向明公求娶令爱。”

“十一娘贞静贤淑,柔美婉嫕。仪简心慕已久。若能得十一娘为妻,吾必当同德同心、白首不弃。还望明公成全。”

他捧着那盅酒,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诚挚郑重。桓泌微微眯起双眼,“先前我曾有意将十二娘许配于你,汝母不喜,汝也不愿。今是何意?”

在桓泌眼中,这两个女儿可没什么差别。士族娶亲或为家世或为仕途,独独不可能是为了女郎本身。谢氏不肯迎娶桓芷,就是怕上了他的船。如今前来求娶已经许配给北燕的长女,却是何意?

看在谢琮的份上,桓泌可以容忍谢氏先前的无礼之举。但他桓氏的女儿可不是想娶就能娶的。他只有四个女儿,每一个都要用在刀刃上。

换句话说,谢氏不想和他造反,就滚远些!

帐中气氛一时冷涩如冰,谢沂淡淡笑道:“家母先前算过我与十二娘的八字,因不合才作罢。沂是真心想要求娶十一娘,即便两家政见相左,我也绝不会负她。”

避开两家政治立场不谈,只言不会负她。

桓泌但笑不言,他可不会相信对方求娶他的女儿只是为了儿女情长。举起酒盏,一饮而尽。京口的粟米酒醇香酥烈,蓦地就想起长女出生时,谢琮为她取名、笑说要将她聘给自家小郎的情景,心底泛起一丝怅然。

若是那人还在,二人同饮儿女婚酒,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沉默间,谢沂又接过入帐前桓氏的话题道:“明公若为江北归顺的流民发愁,沂倒有一计。”

“流民骁勇善战,并非不能为明公所用。若能组成军队,勤加训练,他日足以拱卫荆淮。”

“京口地处建康与三吴之间,地广人稀,田多秽恶,适合屯兵与安置流民。沂虽不才,愿为明公解忧,经略京口。”

桓泌眼中闪过微微的惊讶,历来处置流民皆是一大难题,也不是没有人提过将流民组成军队。但都志大才疏,无力将之发展为精良的武装力量。wap.xs74w.com

谢沂的军事才能他自然是看好的。若能为他所用,嫁一个女儿过去也不是不可。桓泌不置可否,含笑转了话题:“仪简此次前来,侍中可知否?”

谢沂抛出的橄榄枝,诚意足够,但他总得确定这究竟是谢沂个人还是谢氏的决定。

谢沂早已料到会有此问,“家叔曾言,家族龃龉不必祸及儿女婚事。”

桓泌手捋长须,微笑着「嗯」了一声。

慕容氏狼子野心,想借迎亲之际一探南齐虚实,他原也没真打算将女儿嫁过去,不过一个空口承诺。现在,北燕使团已经过了长江,便是悔婚,又能奈何。

至于谢氏,谢氏在朝中素有清名,两家联姻,桓氏在朝中不至于孤立无援。

两相权衡,桓泌心中已然做了决定,只需一个台阶下。

“我已经答应了慕容氏的提亲,书文已经发出,恐怕无法更改了。”

“明公骏马万匹,虎士成林,又何惜疾足一骑呢。”

桓泌哈哈大笑,“善!”与谢沂推杯换盏,仿佛之前的剑拔弩张只是虚妄。

次日,桓泌派出虎士送发文书,推说不知妻子已在建康为女儿定下婚事,以此悔婚。又亲自写了两封书信,一封上呈天子,一封答复发妻。三日后谢沂军务事毕,命他带回。

“婚事宜早不宜拖。下月月初,为父就当返回建康,届时,再来喝我儿婚酒。”

桓泌拍着谢沂的臂膀,爽朗大笑。

面对父亲突然的回心转意,桓旺惊讶不已。桓时却似乎早已料到一般,亲送谢沂出城,临行前,将一封书信交给他。

“这是北燕下聘的婚书,劳烦谢郎君将它带回建康,务必交到小妹手里。”

长空如洗,大雁呖叫着划破静谧得画似的天。谢沂跨坐在马上,捏着那封烫金的红笺,眸色突然间冷了下来。

“世子这是何意?”

前世叫她珍藏了一辈子的东西,吴王慕容衎亲笔写下的婚书。不用拆,他也知道婚书里写了什么江南江北,千秋万岁,愿与卿卿共赏。

慕容衎的婚书,桓时竟要他带给桓微。

桓时继承了母亲的好容貌,性子却是同妹妹一样的清冷孤僻,冷道:“纵使父亲已做了决定。她也权利知道真相。”

向桓微提亲的吴王慕容衎,正是从荆州叛逃的袁燕持。

他是燕主的十四子,单名一个衎字,因母亲是低微的汉奴而不受父亲宠爱,又叫庶兄们排挤,自十一岁起便化名潜伏在南齐,做了前豫州刺史袁桢的义子。如今燕帝年老体衰,太子正得势,他与太子棠棣情深,这才被召回,受封吴王。

据闻,他回到长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燕帝请旨,求娶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