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1 / 1)

出神不过一瞬,身前冷风如箭飕飕射来,随风而送的血迹熏得人几欲作呕,刀锋冰冷,似贴在颈边。她恐惧地连连尖叫往后躲着,口中大喊:“别杀我!”

“长公主,得罪了!”

来捉她的正是周季,不由分说拎起她后领,连擒带拖地把人拖了过来,窄窄的一段街巷,元嘉刺耳的尖叫声有如炮仗炸开,格外渗人。周季毫不怜惜地把人扔在谢沂车驾前。

桓微沉默地打起帘子,元嘉见是她,狠狠地怔了一下,待看见她身后身缠绷带病颜颓唐的谢沂,一张脸冷汗津津污了妆面,浮翠流丹似的,如同见了厉鬼。

谢沂漠然垂眼,“臣没死,公主很意外么?”

元嘉不敢应,四周禁军皆被制服,她抽泣着嚼着乱蓬蓬兜下来的枯黄乱发,眼泪在厚重的脂粉上流下两道泾渭分明的白痕。桓微极力压制着怒气,唯唇角含了一缕冷笑:“公主带这么多甲兵来我家做什么?”

“我……”

她颤抖着张唇,想要辩解一二,俄而大哭起来:“仪简!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看在你我自幼相识的份上……”

她哭花了妆面,样子滑稽不堪。谢沂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低低地笑出声来:“放过?”

“上次我在寿春城里放了公主一马,送公主北归,是想公主能正坤位之极,昭母仪于异邦。岂料公主非但不感激微臣,反在天子面前行谗言,蛊惑陛下废贤失政,挑起兵戈。如今,微臣可没有一个皇后位置送公主了。”

元嘉听出他话里显而易见的厌恶,双肩又狠狠地颤抖起来,牙齿打颤说道:“你想拿我怎么样呢?我是陛下的亲姐姐,大齐的长公主。即便有罪也该付诸廷尉,还轮不到卫将军来放肆……”

“兵逼台城,假传太后诏令,公主行的是谋反之事,自当交予廷尉和未来的新帝裁夺。”

“新帝?”

元嘉愣住了,倏尔不可置信地尖声叫起来:“你竟想废帝?你敢废帝?谢沂,本宫没有谋逆,你才是乱臣贼子!来人啊,把他给本宫抓起来!!”

一场巷战,她带的那些人死的七七八八,晚风中新鲜的血腥气有如水藻疯狂蔓延着。谢沂的眼神冷漠得如同在看一只将死蝼蚁,冷淡得没有任何温度,“带走。”

周季率人把人架着走了,一路上,元嘉犹自骂骂咧咧,骂完他骂桓微,连带着他谢氏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了。谢沂始终不理。将死的秋虫罢了,没必要白费口舌。

他很快就会让她知晓,她所倚仗的那些身份不但成不了荣耀加身的鲜花锦簇,反而是她的催命符。

打扫了残骸回到家中,见到鲜血遍身的儿子刘氏惊得魂都飞了,忙将人抬了进去,一声儿一声心肝嚎得震天动地,谢府里医正婢仆来回奔走,乱糟糟一团。

桓微也见到了两个被打的忠仆。小丫头遍体鳞伤,奄奄垂绝,却连哭也不敢只要耸动肩膀,伤口必无可避免地牵扯伤口,火辣辣又噬骨的疼。桓微心疼地擦了擦她唯一没受伤的脸,自责地道:“是我不好。”

若非是因为她,阿蓝哪会受这样重的伤。

采蓝的气息十分微弱,艰难地吐息:“阿蓝无用,一直愧疚不能为女郎做些什么,这一次,总算可以无憾了。”

好在两人皆是受了些皮肉伤,还未伤及筋骨。她叮嘱了几句便回去了丈夫处。院中已然打扫过,谢沂被安置在卧房内的榻上躺着养伤,他身上衣裳已经换过,错金博山炉顶香雾缭绕,掩去了屋中厚重的血腥气。

回到家中,桓微不安了半日的心稍定,她在榻边坐下,轻轻抽出他手来以手暖着,谢沂精神倦怠:“瑍儿如何了?”

他背上腰上有伤,一张脸因失血过多过分苍白,这半日不过是强撑。又牵挂着儿子,如今制服了罪魁祸首也不能安心。

儿子尚在王氏,尚未来得及把人接回,只派了个丫头过去问了情况。桓微把孩子安好的情况和他说了,又问:“要不,我这就去把他接回来。”

“不急……”

谢沂淡声道,疲倦闭上了双目,“事情未定,等台城里平定了再说。”

暮色四合,华灯四上。血红一轮落日坠在宫城屋脊,挣扎着,被暮色吞灭了最后一丝华光。

历经一场厮杀后台城已重归寂静。崇德宫前,桓晏踩着一地零落甲兵迈上为血侵染的玉阶,青衫寥落,风骨凛然。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崇德宫,见到自己名义上的嫡母。眼前的女子约莫四五十岁,华发已爬满鬓髻,累累珠翠也掩不住的憔悴衰老。他双眼漠然逡巡在谢太后身上,原来如此,不过如此。

那让自己的生父畏惧得

不敢给生母一个名分的女人,原来也老了。

他心底忽地生出一股哀意来,敛袖行礼:“臣奉大长公主之命来,请太后下旨废帝。”

殿内灯烛如昼,辉映得壁上椒土朱光流转。谢太后已整束完毕,缓缓地动着眼珠子,目光久久地在他身上,目中隐有酸涩意。

他长得原有些像他的父亲。

那个把江山重担交予她手里、曾在红烛热烈夜含笑拨开她掩面扇子的年轻的帝王。

“陈郡谢氏的女儿,是么?果然秀外慧中,芳菲婉嫕。堪为吾妇。”

她也还记得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正因为这句话,她搭上了自己的一生和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谢太后阖目一瞬,再睁眼,烛光下已是四平八稳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端庄。抬手示意他起身。

“建宁陵的事,我已知晓了。”

她端步移至鎏金镂花的书案前,案上早有一匹摊开的墨迹泅干的玄黄锦缎。谢太后将凤印加盖完好,温声问道:“皇帝废后,亦当另立新帝。会稽王虽为宗室之长,实则才疏德浅,不堪为万姓君父。大司马可有人选?”

竟是出乎意料的问起了他对立帝的人选看法。

殿外暮色融融,携着寒鸦的影子映入殿来。两扇高大的宫门投影于地,桓晏背光而立,青衫寥落的身影格外孤寂清瘦。他眼底浓黑得看不出任何情绪:“事出突然,家父并无人选。兹事体大,总要太后与群臣商议后拟定才是。”

谢太后见他完全不接自己的话,也不气馁,把诏令卷好放入玄色绸袋内仍是和颜悦色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的生母……她的死,我很意外。如今,你可想让她配飨太庙?你是康帝的长子,理应继承大统。”

他到底是亡夫的儿子,比之萧昱,她更希望他上位。萧昱外强中干,若真立他为帝齐室只怕亡得还早些。

桓晏仍是漠然神色,俯身请旨:“多谢太后好意,臣只记得自己姓桓,不敢数典忘祖。”

谢太后脸色晦暗,把懿旨放进他手里再无片语。桓晏施礼如仪,转身大步流星如一只青鹤矫健清瘦高翔下阶,谢太后立在宫门前,烛火煌煌,流照于身,却格外孤寒。

她知道,自己再也阻止不了桓泌的野心了。

城里兵戈闹了半日,到了晚间才歇。桓微忙着照料丈夫,只派了九黎去打听。

戌时一刻,台城里传出消息,以皇太后诏,废永兴帝为东海王,幽居别苑。是夜百官从建宁陵返回,集于朝堂,宣崇德太后令,桓泌命宫人收帝玺绶,以一辆犊车送了皇帝出宫,幽闭在东海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