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1 / 1)

谢珩淡淡一笑,并不在意昔日上司的挖苦:“如今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从前,倒叫大司马笑话了。”

王毓却是偷偷觑着桓泌身后,拂袖拭去额上涔涔的冷汗。桓时桓旺皆不在,他身边只有近日才从彭城赶回的桓晏,玉人貌美,却是个风一吹就会倒的孱弱模样。微微松了口气。然回过头瞧见谢珩身后的身姿挺拔高据马上的青年将军,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

虽是一身朝服,他身上那股凛然的武将锐气也是掩不住的。谢沂感知他目光冷淡移过视线来。虽疑惑,但碍于礼法不过颔首示意,又很快移开。

身在司徒这个位置,小皇帝和元嘉公主的行事,王毓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但桓氏势大不得不除,是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他也是盼着小皇帝能手刃桓老贼的。但想到行之的好侄儿也会受到牵连,还是有

那么点可惜。

都是美色惑人哇!王司徒最后如是总结。

钟山距离建康并不远,一行人很快抵达建宁陵下,只见林木蓊如、石人拱立,笔直干净的神道一直蔓延至尽处的地宫。正是隅中,倦怠的秋日终于破云而出,漏下厚重白雾与蔚茂枝叶照在神道上静穆的石马、石辟邪等物上,先皇地宫则杳杳没于轻岚朝雾。

守陵官将皇帝迎入祭殿,等时辰一到,便开始行上陵之礼。由小皇帝领着,依次向先帝的神坐禀报民间疾苦风俗粮价。等礼仪行完,群臣哭祭,底下哭声大作乱糟糟一片。小皇帝一双少年隽秀的目却漠然,背对着众人,望着象征父亲灵魂所在之处的空荡荡的神坐,心中只有一念:

父皇,请保佑儿杀此老贼!

祭陵的礼仪冗长而繁琐,拜祭过先帝陵寝,众人在陵殿暂作休息,用些吃食。小皇帝另起了一殿,手持戈矛的禁军皆候在殿外廊下,静悄悄的。wap.xs74w.com

殿中群臣笑谈,谢沂用过酒饭,因念着赶回建康和妻儿团聚的事未免有些心烦意乱,按剑侍坐在叔父之后。

身后壁衣里影影绰绰有刀斧响动声,待倾耳再听时,却无任何响动了。谢沂神色一凛,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剑。展目而望时,殿中果然不见了王司徒、会稽王等人。他心头警钟大作,微微倾身俯至叔父耳畔,与他耳语,“阿叔,今日这殿中的情形有些怪。”

谢珩正不咸不淡地应付着桓泌,微微皱眉,才要询问,这时却有宫人来请,“卫将军,陛下诏您赴殿议事。”

叔侄俩诧异地对视了眼,又很快移开。君命在上,谢沂无法推辞,只好同叔父行了礼告退随宫人前往。他去后,桓泌皱眉:“仪简方才与你说什么?”

侄儿虽未明言,内里的意思谢珩却已猜中,但事关君王,未作证实之前他不能直言,只含混应付了过去。桓晏在后,正将谢沂方才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斟酌着禀道:“父亲,陛下这时候单独召见仪简,会不会有诈?”

“乳臭未干的牛犊小儿,能做什么?”桓泌不以为意,蔑然轻嗤。又安抚谢珩:“行之莫忧。”

另一道陵殿外头,谢沂却被宫人拦在外面,“卫将军,佩剑。”

面见君王,除非赐下九赐,臣子理应是除下佩剑的。这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道流程,此时,他却莫名嗅出几分危险的味道来,垂眸看了那笑得谄媚的宫人一晌,慢慢解了腰间宝剑,交至他手中。

殿内寂静如死,几个宫人迎了他进去,小皇帝似有些萎靡,歪在御座上闭眼小憩,连宫人禀报他进来了也不晓。谢沂恭敬行至少年帝王御座前,端端正正行臣子礼:“微臣谢沂,拜见陛下。”

就在他垂首俯身行礼的一瞬,小皇帝眼中忽然精光大作,从袖中抽出长剑来朝他心脏处捅去,恨声喝道:“谢仪简,你还我阿姨来!”

第 138 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

突如其来的一击,谢沂惊起,下意识侧身避开。白芒破空,如银龙翻飞,只在他衣襟上一划便落了下去。小皇帝到底不过是个不及十岁的稚子,还未习剑,只凭着一股蛮力,一击未中,脸涨得通红,见他要走忙喊:“不能让他逃出去!”

“杀了他!赏银十万!封万户侯!”

他心知这样的事见不得光,谢沂如今威望日隆,他只能暗中行事,绝不能让大臣们知晓。四周内侍一拥而上,刀光剑影,密织如网。谢沂不禁冷笑:“公卿功高不赏,阉竖只需杀臣便可封万户侯。陛下,这就是您学到的为君之道吗?”

他疾步飞跨迎上空手夺下一刃,也不顾背上臂上刀刃乱麻般砍下,惊鸿游龙般从几个阉竖的合攻下避闪开来,提剑朝殿门口走。小皇帝急得又大喊,门口守着的两个内侍亲眼见他空手夺了白刃,兀自瑟瑟发抖,他看也不看,径直提剑走出殿门:“陛下听信小人谗言,请恕微臣失礼了!”

“还愣着做什么!杀了他!不能让他出去!”

小皇帝急切的喊声落在身后,殿外回廊间亦埋伏着内侍重重,见他浑身是血、眉目凛冽地提剑出来,被那冷寒凛锐的目光一扫,竟是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却。谢沂一路杀出重围,小皇帝提剑追出来,眼见着他身影远了,急得无法,眼珠子咕噜一转,忽地大喊道:“卫将军谋反!欲行刺朕!来人啊!速速将其拿下!”

偏殿里群臣皆在静坐小憩,闻见回廊里头传来的兵戈铮然撞击和小皇帝的喊声,纷纷伸长了脖子探看。忽见谢沂提着剑满身是血地撞进殿柱上来,哗然而起。桓泌霍地按剑起身,惊问道:“仪简?发生了何事?”

他一身素色公服皆被鲜血染成了绯色,如樱花,如云霞。腰间更汩汩不断地流出血液来,谢珩目光扫过他衣上斑斑血迹,陡然变了脸色。几名与谢氏交好的官员忙将人扶起,四周目光如炬,他紧紧按着腰间鲜血汩汩的刀痕踉跄行至叔父身前,额发上冷汗如雨。谢珩忙将他一把扶住了,担忧的目光急切地扫至他脸上,叔侄同心,询问的话尚未出口,谢沂虚弱地答:“皇帝听信佞言,欲杀侄儿灭口。叔父……快走……”

话一脱口便栽在了叔父肩上,他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随血水交织蜿蜒,顺着眉骨掉到衣襟上,顷刻间又绽开一朵桃花。桓泌怒吼一声:“医正何在?”殿外却殊无反应,反倒是禁军首领中领军带着全副甲胄的禁军鱼贯而入,顷刻之间便将整座殿宇围得严严实实。

群臣色变,桓泌怒喝道:“周季!你这是何意!”

桓晏已趁此时行至谢沂身前,撕开他衣襟要查看伤势,谢沂心中厌恶,伸手去挡,终究晚了一步,衣衫后血肉模糊的惨状随即露了来,刀痕深深,竟可见白骨。群臣大骇。那名唤周季的中领军蔑然冷笑:“卫将军意图行刺陛下,谋反重罪,杀无赦。吾等只为清君侧,诸位公卿稍安。”

众人皆是官场上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事到如今如何还看不出皇帝是想借机铲除桓谢势力,方才分明是皇帝召了卫将军进去。如今卫将军满身是血的出来,究竟是谁行刺于谁却不好说。桓氏跋扈,早有不臣之心,可谢氏何罪之有,竟将人伤成如此!

兔死狐悲,群臣脸上怒气腾腾并不肯信。小皇帝也很快提着剑从廊间追来,和众人目光一撞,竟不由得打了个趔趄。桓泌虎目狠狠一震,也不顾禁军戈矛

,提剑往前走了几步怒声逼问:“陛下何故将卫将军伤成这样?”

“卫将军有功于国家,忠于社稷,陛下伏兵屠杀忠臣,却反诬是忠臣不轨在先,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当真不惧天下人的怒火吗?”

群臣目光如炬火一齐射过来,不是预料之中的漠然不关己,竟道道皆如森寒的刀锋,要逼他给个答案。小皇帝从没想过群臣竟会倒向桓氏,终是胆寒,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几步。谢沂虚弱地咳出一口鲜血来,纵是面色苍白,目光眉彩,亦奕奕动人。他腔子里萦了丝悲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陛下杀臣之前,能否明示臣之罪状?臣究竟有何罪能令陛下在先帝灵前伏设甲兵?!”

灵前弄兵本是大不敬,众臣怒气又如烛火燎高了一截。小皇帝心虚,额上迅速沁出层冷汗,忽地恨恨大喝道:“不……是你杀了皇太妃!你该死!”

“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朕是天子,朕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生母报仇!”

本以为是为着江山社稷,没想到竟是为了郑氏那个无知妇人,群臣心里更加对他失望。且当日北渡口之事是众人亲眼所见,郑氏和他也无什么冤仇他为何要杀?这一回,不必谢沂开口,丹阳郡尹王澹愤然出言道:“当日臣亲眼见到卫将军为救皇太妃浑身是血地回来,没能救下皇太妃乃是意外,陛下不去恨掳走太妃的胡人,怪罪卫将军却是何意?敢问陛下,是何人污蔑卫将军?!”

又是一个桓老贼的亲家!

萧崇勃然变色:“大胆!你竟敢对朕无礼!朕是天子,朕今日就要他的命!与旁人无关,公卿不必自取其辱!”

唇亡齿寒,连谢氏都兔死狗烹,他不站出来说不定下一个挨刀的便是琅琊王氏。王澹软弱了一辈子,此刻狠狠一咬牙,以身翼蔽于谢珩谢沂叔侄身前:“陛下若执意要屠杀功臣,便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吾等为苍生社稷死,是死得其所!”

琅琊王氏是南齐一等一的望族,王澹既开口,群臣多有所动容。一则心如王澹所想,二则兰陵萧氏劣迹斑斑,当年他祖宗便是也玩了这么一手,指洛水发誓最终却违背誓言夷对方三族,今日与当年何其相似!谁知道小皇帝诛除桓谢后会不会秋后算账?纷纷沉默了。wap.xs74w.com

谢沂适时添了把火:“陛下听信佞言,不肯听臣辩解,臣无话可说。可若陛下疑心臣一人,大可将臣召入宫中一杯鸩酒赐死,何故皆祭陵之机,将众位大臣都召进陵殿来,又在席间伏设刀斧手?”

什么?席间竟还埋伏着刀斧手?众人脸色煞青,半是气愤半是痛恨。桓泌连连冷笑:“陛下这是要把我们全部都灭口吗!莫非陛下也知,在先皇陵前诛杀功臣乃是天地不容的恶事,可您堵得住臣等的口。难道堵得住天下人及后世史书的悠悠之口吗?!”

“你……”

小皇帝有些急了。那些刀斧手是为桓泌准备的,原本,在他的计划里,等他神鬼不知地手刃了谢沂后,太后的诏书也该到了,他可当着群臣的面在先帝陵前宣读桓泌的罪状,废他大司马之位收缴兵权,若他不从,自有刀斧手行事。奈何一计不成,原本对付桓泌的种种招招全落在了谢沂头上。谢沂可不是桓泌,他才收复东都威望大胜,自己的确没有足够的理由杀了他!

他急得如同热锅之蚁,诏书呢?阿姊怎么还不将诏书送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