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佛教盛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笃信弥繁,法教逾盛。长安城伽蓝栉比,宝塔骈罗,王公富庶不乏舍宅筑寺的,也有人出资在寺庙中供养香花、灯明、饮食等,修德积行。更有甚者,开窟以己之面貌塑造佛像,慕容衎正有此意。
斛律愣愣看了他一晌,心底竟斗胆生出几分对主人的同情来,忍不住道:“您这又是何必呢?谢夫人未必笃信佛法,心不诚,又怎会有福报呢?”wap.xs74w.com
“无妨。”慕容衎温和一笑,“只要我的心是诚的,菩萨会知道的。”
斛律一时愕然,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夜色幽寂,沉沉玉漏稀,鸡人报过时辰已是三更过半了。门外却响起小侍者慌慌张张的禀报声:“殿下,宫中有急事,至尊急诏您即刻诣阙!”
宫中有急事?
能让君父连夜
相召的,除了重大丧讯也就是前线的军情了。慕容衎神色一变,火速取了狐裘,脱履着靴,取伞出门。等到了燕帝理事的宣室殿,才发现文物重臣诸兄及太子慕容绍皆到了。宣室殿灯火通明,殿前跪着南齐的会稽王和近日来到长安议和的南齐使者顾屿,二人皆是惶惶颤栗惕惕怵怵。燕帝慕容延正龙颜大怒。
“贼老翁前败灞上,后败枋头,不过一条丧家犬也!如今竟一面打着议和旗号,一面趁着吾弟不在偷袭兖州!戏弄朕于股掌之间,是欺我燕室无人邪?”
“来人,将此人扔出去祭旗,再修书于桓老贼,朕必亲率大军南伐,誓平江东,统一天下!”
当即便有侍卫拖了倒霉的齐使顾屿出去斩首,惊叫声求饶声响彻大殿。会稽王萧昱神魂半晌方才归位,悠悠松一口气。他早就知道,桓泌必定不会顾及他的死活,却也没料到他竟敢一面派着使者入燕相商,一面趁着北燕名将慕容琛回防龙城之际拿下兖州。
这哪里是不顾他的死活,这,这分明是要送他去死啊!
皇帝正在气头上,众臣皆匍匐于地,诺诺不敢言。唯有太子慕容绍禀道:“父皇息怒。”
“如今襄阳、寿春还在伪齐的手里,南下的时机并不成熟。况且岛夷仍占据着长江中上游荆州益州,荆益不破,江左不能取。依儿臣之见,当先奇袭益州,尔后率军猛攻荆襄九郡。荆益若克,我军可顺江而下直取建康,功业方能成也!”
燕帝大怒之后,渐也冷静下来,召问道:“桓氏守荆益甚为谨慎,我儿可有何良策?”xs74w
“启禀父皇,桓氏谨慎那是从前。如今桓老贼人在建康,携重兵以逼王室。其弟桓济,庸才而已,不足为惧。况且,儿已得了线报,桓济已离开益州前往荆州桓氏的大本营。如今正是我们夺取益州的好时机。”
第 96 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
“那依我儿之见,当由何人攻灭益州?”
益州是长江的上游,当年,前晋王朝在统一三国时正是先取蜀地乘船直下建康,水陆并进,势如破竹。燕帝自然明白欲攻江左先取荆益这个道理。
“先前的前蜀李氏政权在益州经营近百年,后主无德,因失其祚。但岛夷在益州的统治也并不稳固,多任用前蜀官员。如今桓济率兵回驻荆州,成都城中只有其子桓旷坐镇。儿愿领兵前往,自汉川出征,讨伐成都。”
偌大的宫殿,慕容绍声若金钟玉磬。燕帝果然大喜,“好!有志气,不愧是朕的儿子!”
一时群臣皆恭维附和。慕容衎见父皇消了气,也松了口气。二皇子慕容纪笑言道:“蜀地山民不沾王化,我朝正义之师,必定所向披靡,何须大哥亲自出马。”
话锋一转:“蜀地历来出美人,莫非大哥这是,得陇望蜀了?”
太子慕容绍是燕帝元后所出,极肖其父,父子皆好色。慕容绍十五岁时还因与父亲宠妃通奸险些被夺了太子位,父子之间早有心结存在。果不其然,燕帝面色微凝,原还为太子主动请缨高兴此时心中却生出怀疑。
慕容绍无声勾唇,“蜀地不过出些小家碧玉,真正的国之姝色,当在江南,以俟父皇。况且,若真有美女佳人,儿子还敢私藏么?”
又朝燕帝抱拳:“此次出征,儿子请求由七弟担任儿子的副手。还望父皇恩准。”
“你要衎儿做你的副手?”
燕帝皱眉。慕容纪更是哈哈大笑道:“大哥莫不是在开玩笑?军务繁重,以七弟如今的身体状况能撑得过?再说,你叫他去攻打岳家,他怎么肯?”
吴王在江左被桓氏公然退婚是阖宫皆知的事。即虽后来掳会稽王北上,立了大功,但众皇子嫉妒其功劳,总是要牵出此事嘲笑一番。想必是如今江左的动作证明掳来的这宗室之首并无一用,太子才急于拉上吴王再立功勋。
还真是棠棣情深!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低贱汉奴之子才是他的同母兄弟呢!慕容纪冷嗤。wap.xs74w.com
“老二,你这话也太不像话了。哪有你这般挤兑弟弟的,父皇让你学的兄友弟恭都读到狗身上去了么?老七岂是儿女情长之人!”慕容绍反唇相讥。
燕帝心如次子所想,因而眼见得两个嫡子吵起来也仅仅是皱了皱眉,并无指责慕容纪之意。慕容衎不得已表态:“父皇,儿愿随大哥出征,必定拿下成都,如若不能,提头来见。”
“嗯,事情就这么办吧。”
燕帝语气淡淡,早无了方才夸赞长子的喜形于色。见会稽王萧昱还跪着,豪爽大笑,赐酒宽他的心。看着如今这个情形,拿这会稽王是换不来襄阳寿春了。但至少可以为他招揽人心,因而并不迁怒。
又派人向辽东穿书召回河间王慕容琛,命他火速带领鲜卑铁骑回防兖州。部署好一切后,豪气干云地拔剑砍断朱案,“蕞尔小国,敢恃江山,屡寇王境!吾不日当起天下兵讨之!”
朝会散去后已是日出时分,朝日被遮掩在重重冬云之后,朔风吹雪,洋洋洒洒吹下一空的霰粒子来。慕容衎踏雪策马奔回府邸,去寝居取了那幅画便要出门。斛律急急跟上,“主子这就去往东宫与太子殿下相商么?”
“不,去草堂寺。”
军务紧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斛律劝也劝不得,只得跟了主子一道出门。慕容衎怀揣着那画,主仆两个便服轻骑,才至北宫外的大街,却撞上太子慕容绍的车马。
“七弟,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九旒青盖画幡驾三的鸾辂,正是皇太子规格的座驾。绘着降龙的幔帘被人从里面掀起,露出慕容绍邪魅
张扬的脸。慕容衎无法,只得下马行礼,“阿干。”
俯身时,藏于怀中的画卷却不慎掉了出来,慕容绍从鸾辂上下来,便正好看见他慌忙拾起落于积雪上的画轴,幸有绢帛相裹,未曾濡湿画卷本身。
从小到大只有这个尊贵的异母兄愿意亲近他帮扶他,几次救他于死地。慕容衎不敢隐瞒,持着画卷敛眉答道:“出征在即,王弟欲往草堂寺一行,托清昙大师在麦积山开窟塑像供养三宝。”
“原是此事。”
慕容绍和煦一笑,并未追问,“我此行正是来找你去往城外大营点兵。正巧,你嫂子也要去草堂寺为我祈福,你何不画交给她呢?出征要紧,可不要误了事啊。”
原来元嘉亦在车中,闻言下了车来,与他见礼。心中却微微疑惑,他要她去的不是宝华寺么?
兄长的用意慕容衎自然懂,也知眼下大战在即自己此般是意气用事。迎上上兄长含笑的视线,恭维了一句「鹣鲽情深」,将画卷交给元嘉:“那就有牢太子妃了。劳您将此画交到草堂寺清昙大师的手中,他自然明白。”
慕容绍笑了笑,拍拍他的臂膀,“走吧。你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次,阿干定当会求父王与你一门好的婚事。”
一时二人乘鸾辂去了,元嘉改乘绿油幢朱丝绳络轿车,改道草堂寺。
慕容绍为什么要让她去送这个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