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中,元嘉闷闷不解。
出于好奇,她打开包裹画轴的丝帛,小心翼翼地开了画卷,即刻怔住了。
画中女子,以花为貌,以玉为骨,肤白娇柔,如月下聚雪。层波潋滟远山横,眉眼如颦亦倾城。天底下再不会有比她美丽的女子了,也再不会有比这更传神的画像了!
这吴王竟是要替她塑像……
元嘉眼中闪过一丝隐忍的恨意,握着画纸的手几乎要将此攥破。凭什么,凭什么她就那么好命,得嫁大齐最好的儿郎,不用和亲,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悔婚还能叫人如此惦记!
她并不知晓两人之间的过往,但单从这幅画也能看得出吴王用情之深了,而慕容绍必然也是知晓的。她如今才明白,昨夜她向他提起桓微之貌,他分明心动却就是不提下文,原是碍于兄弟情面,不愿夺手足之爱。
如今,又让她来做这个恶人,好成全他兄友弟恭的名声……
可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她又岂会放过呢?他不愿夺手足之爱,总有人不惜得为一女子破坏父子之情。
元嘉唇角勾起一抹诡秘微笑,撩起厚厚的毡幕,对驾车的东宫侍从道:“停车,不必去往草堂寺了。先回去。”
“再去城中请几个擅长摹画的画师来,本宫有要事要他们做。”
……
相较于北国的愁云惨淡漫空阴霾,京口今日的天气却是出奇的好。食时一刻,桓微被窗外透来的映雪清光晃开了眼,朦朦地,掀了眼帘。
触目则见郎君平静敛着一双清隽眉眼一动不动地看她,而她长发尽散地躺在他臂弯之下,全身酸痛。桓微顷刻之间明白过来昨夜发生了何事,惶惶地又闭了眼意图装睡。谢沂淡淡一笑,“皎皎何故又装睡啊?”wap.xs74w.com
因是清晨,他嗓音低醇而充满磁性。她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漏了半拍,平息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小声地问,同时慢慢朝后挪去:“郎君今日不用去州府么?”
“嗯。”他淡淡答一声,长臂一揽,又将她逮怀里了。她身上仅着了一件柔黄抱腹和一件薄薄的绢衣,而他身上……什么也没有。桓微不敢乱动,红着脸枕在他肌肉贲张的右肩下,问:“那我们现在算和好了吗?”
“郎君怎舍得生你的气。”
谢沂柔声道,目光在她嫣红如一朵红樱
的脸上一转,咧唇笑了。小骗子如此面薄,还好是饮了酒。否则,要她记起昨夜她妖精似的勾人样,必能把她自己也臊死。
桓微语气闷闷的:“你只是舍得几天几夜不回家而已。”
边说边瞪他一眼,说不出的娇媚可爱。谢沂哑然,这小东西翻脸如翻书,才得了他的原谅就要翻身教训起他来了!却是生不出半点气,唇角含笑,润了润她干涸的唇瓣:“以后再也不会了。”
又怜惜地问她:“还疼么?”
桓微轻轻摇首,这时感知到腕上已被体温焐热的蓝镯子,褪下来看了一会儿,微微愕然,塞进枕头底下了。
谢沂见她如此神态,便知她必然是想起了某人又怕他吃醋索性不问,咧唇笑笑,爱怜地轻揉着她酸疼的腰,一边问:“皎皎还记得你昨日说了些什么吗?”
她再度摇头,倏尔,面颜微赧,似一朵娇媚的月下棠花:“虽然不记得,但都是妾的心里话……郎君记得就行了。”
谢沂眼波微滞,眼底泛起丝丝柔情。她昨夜说了什么?说她还是介意的,说她以后只会待他一人好……这小骗子,如今是越来越谙熟要如何撩拨他了。
桓微见他不置可否唇却微微扬起分明很是受用的样子,便知她昨晚必定没说错话了。于是斟酌着柔顺地补了一句:“郎君……可一定要好好的记得啊。”
“好。郎君都记在心里。”
他眼里柔波熠熠,映着长长的眼睫投下的暗影,倒像是弱柳拂春水,无端起涟漪。桓微一颗心皆要融化在这样的温柔里,心道这样好的一个郎君,叫人怎能生他的气呢。叫人怎能不爱重他呢。唔,就是醋性少些就好了……
她把脸轻轻贴着他胸上,重又闭上了眼。谢沂拥着她,夫妇俩直到食时过半才起,桓微难得地服侍他穿衣了一回,柔情蜜意,竟比往日更甚。
正在堂屋里用着饭,建康的书信却又到了。谢沂启信看了,原是兖州刺史桓谦拿下原在北燕地界的兖州、桓时同王九娘订婚的事。岳丈大人一家如今同琅琊王氏果真走得近,亲事都连结了两门。只是兖州的战况他实在不放心。此次桓子固奇袭兖州,是趁着北燕名将河间王慕容琛被调回辽东打的一场闪电战,可慕容琛一旦回防,仍是无多少胜算。
桓谦确是桓氏的常胜将军,但慕容琛却是真正不世出的战神,几十年来从无败绩。他虽从未与他交手,但前世小薛可是在他手里吃过败仗的……何况此次奇袭兖州,北燕必然大怒,长安距离蜀地甚近,应当提防才是……
他不确定益州刺史桓济如今是否还在成都。但他前阵子给岳父写信提醒他,却至今无回信。这让他莫名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他放下书信,启身进到屋里,在书案前重新写了一封信交到信使手中,再次叮嘱:“务必提醒大司马回守益州。”
第 97 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
齐永兴元年冬十有二月丙子,北燕自长安南下,率领七万鲜卑精锐步兵,连夜冒雪奔袭,于次日抵达剑门关下。
剑门关山势崔巍,险极峻极,又值大雪封山,守关将领放松警惕。加之本有慕容绍事先安插的内应,北燕出其不意地攻占了剑门关。
蜀道天险既被破,鲜卑大军沿古栈道入蜀,山势略有平缓处则裹毡自山顶滑下,速度竟远胜骑兵。沿途要塞根本想不到剑门天险会被破,也远不如北方游牧民族耐寒,戈矛皆被冻住,毫无还手的战力。慕容绍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接连拔下梓潼、广汉等城。广汉太守战死,绵竹不战而降,成都城北的大门彻底为北燕打开。坐镇城中的桓旷被与北燕勾结的前蜀官员缚送绵竹,益州失陷。
羽檄如流星驰往京师。千里之外,建康城歌舞升平。还有六日就是新年,朱门黎庶,家家准备鱼肉菜蔬,集市街衢张灯结彩,一片盛世景象。
清溪里大司马府中,桓泌才刚刚收到次弟桓济从荆州寄来的军报。
女婿寄来的书信叫他压在一封荷花笔洗下,看过就按下了。他并非完全不在意益州,然而汉中在北燕手中,益州时时刻刻面临威胁,若投入大量兵力,荆淮一线布署则不足。因而只得在入京后令弟弟桓济改领荆州刺史坐镇西府。况且益州险要,蜀道千里,只要守住剑门关蜀地大可无忧矣。
算上上一次,这已是女婿第二次给他写信提醒守益。年轻人有忧患意识自然值得嘉许,桓泌回信答复了女婿,赞许了他在京口的所为,命朝廷拨下大量军需物资,为他日后练兵做准备。然而同时,却向主管人事的谢珩举荐了原南兖州别驾周诚为广陵太守,挤走了吴江陆氏的陆老头子。谢珩心知他是在给调任回京的次子铺路,顺便报一月前散骑常侍陆昀设伏汤山驿的一箭之仇,闻弦歌而知雅意,举荐了桓晏为州府长史。
次日晌午,新帝的任命诏书连同死刑复议的名单抵达京口。人未到任令先到,泰山大人还真是迫不及待。谢沂早料到这一结果,不过冷冷一笑,将文书掷于案上,“别驾也来看看吧,恭贺了。”
周诚看过任命诏书,喜不自胜:“使君的大恩大德,下臣没齿难忘。日后若有用得上下臣之处,尽管差遣。”
广陵是江北大郡,历来富庶。虽从级别上是矮了半级,但比起革官已是大幸。谢沂皱眉,另说起彭治的事来:“死刑的决议名单也下来了,如今年节将至,本不宜见血,但彭治不杀民心难定。明日午时,行刑吧。”
拿下彭治后,刘升和薛况也干脆利落地交了兵权,他没急着收,仍命二人统领,将原先彭治的部队分散后编入薛氏军中,只等开了春招募四方劲勇,勤加操练。
次日,彭氏叔侄在菜市口问了斩,百姓奔走相告,万人空巷。
三家军队之中原就数彭刘两家纪律散漫,常常侵扰百姓。谢沂又早命人将叔侄罪行公布于众,此等罔顾孝道奸杀平民女子的罪行自然引起公愤,二囚游街赴刑场时,几叫义愤的百姓丢石块砸烂了头。又感激新任长官收擒恶贼整顿风纪,一时众心归附,威望颇高。
行刑的那日谢沂却没去,他亲送老妇人回了晋陵郡,送了许多的财物粮食。老妇人千恩万谢,他却有些惭愧,说到底他是利用了赵氏女的案子,算不得光明磊落。
送走老妇人后,他没急着回去,桓晏一行也将于今日到达京口,走的是从三吴过来的官道,正将
从此入城。谢沂不想妻子见他,索性等在这里,打算一接到桓晏就将他扔去候馆,绝不让他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