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1 / 1)

夫妻俩静静相拥,享受着冬日清晨难得的温馨。谢沂陪着她又躺了两刻钟,亲自替她拿了两枚熟鸡子替她剥了敷眼睛,便不得不起身洗漱,往官署审理卷宗。

他在查阅前任及前前任留下的案卷时发现不少冤假错案。譬如一件三年前的奸.杀案,男女双方本是未婚夫妻,聘礼已行。但因女子家贫且母亲患病,不得已留下照顾母亲。在此期间,男方逼迫女子同居,女子以于礼不合拒绝,却反被奸.杀。事后女方的母亲将男子告到郡府,郡府不受理报给州府,前任刺史只命将男子羁押,一直拖着没有处理。

谢沂怀疑,这个案子的犯人此时恐怕根本不在狱中。

他走后,桓微睡了片刻也起身了。采蓝采绿听见里头玉玲声动,端了银盆及洗漱的用具进来,打了帘子,服侍她更衣。

原本更衣这种事,女郎是从不让她们伺候的。但桓微此刻实在是没有气力,蔫答答的,报霜信的黄花一般。采蓝疑惑地看着她绡衣下遍布红痕的玉肩双臂,蓦地红了眼圈儿道:“女郎?您这是怎么了?郎君怎么将你打成这样?”

昨夜二人云收雨住,是谢沂亲抱着妻子去净室清洗上药,她两个来收拾的床榻,后来也是谢沂给桓微换的衣裳。采蓝虽知二人事成,这床笫间的细节却是一概不知,莽头莽脑地就问了出来。

采绿原就长采蓝两岁,轻轻瞪她一眼,示意她去取女郎的绢袄罗裙来。叫采蓝这么一问,桓微颊畔云霞映映,三月桃花一般。强撑着整好衣饰,“梳妆罢。”

她今日刻意梳了灵蛇髻,换上素绒绣花小袄,搭一条雪青绣蔷薇罗裙,披了银狐轻裘披风。等用过晨饭,便带着两个婢子及几名部曲去了织院。xs74w

郎君前日吩咐的给流民军准备棉衣棉鞋的事她一直记在心里,于昨日就派人在城中贴了告示,

以为家中部曲添置棉衣为由召集城中的农妇来刺史府制衣。她嫁妆丰厚,出嫁时光是老爹给的就有一千匹布,这回来京口又卖了母亲给她的一个农庄,换了许多布匹。后来汤山遇刺,朝廷和会稽王府也给了不少布棉,陆陆续续送来京口。昨日便命玄鲤外出换成普通的棉布与粗棉,堆得府中的府库俱满,倚叠如山。

此刻,昨日征召的那三百名农妇就已在院中等她了。

因是农闲时节,人是很好找的。院子里乌泱泱的满是妇人,皆是手脚粗壮的勤快农家妇,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说谈笑,语声熙熙。这处院子原是前任刺史的卧房,占地甚广,因桓微不喜住别人住过的地方,来之前谢沂已另派人另辟了一处小院。这个院子就空了下来,此刻充为织院。

桓微带着一行婢仆自右侧抄手游廊而来,院子里即刻安静下来。妇人们纷纷低目,暗地里则惊讶咋舌,这位刺史夫人,也太年轻貌美了些!简直比庙里佛壁彩绘的菩萨飞天还好看。

然而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冷漠疏离却不是壁画上悲天悯人慈眉善目的菩萨们所有的。妇人们各自暗中猜测,这位年纪轻轻的刺史夫人纡尊降贵有何吩咐。

原本,以桓微的身份她是不必亲自走这一趟的。但谢沂此举原就是为了笼络下层军士之心,既为一方父母官,她也需摆个姿态,尽量柔和着面色道:“今日请诸位来,乃是有一个请求。”

“前日使君前往城南大营巡视,见营中军士大多还着单衣,便想为将士们添置些过冬的棉衣。以我二人之力,自是难以完成,还望各位能助我们一把,在十日之内赶制完三千件棉衣,也好宽慰将士之心。”

她平静地说完早在心间滚过数遍的词句。报酬则是事先张贴告示就晓喻过的,一件九百钱,府中供应饭食,有手脚勤快的,也可带些剩余的棉花回去过冬。

这就是桓微拟定的主意。京口留守的流民军队分为薛、彭、刘三家,共有几万人。若要人人一件棉衣一双棉鞋,便是材料皆是现成的,这三百名农妇做到开春也做不完。她只打算赶制三千件,十日赶完,收工那日,请官吏夫人与城中富妇一同观礼。自有人来完成剩下的。

至于棉鞋,大约纳鞋底还费些神,料想百姓家中或有现成的,决定过几日着人征买。

农妇们自然千恩万谢地应了,冬日难得找活计做,刺史夫人出手阔绰,工酬开得高,何乐而不为呢。只一名苍颜白发的老妇人哭哭啼啼地洒泪而出,“府台与夫人的心自是好的,只是何必浪费布棉,便宜了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些流民军平素鱼肉乡邻,无恶不作,彭刘两家,俱是豺虎!可怜老妪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儿,教歹人糟蹋了,歹人却不得绳之以法!反被彭氏包庇!请夫人为老妪做主啊!”

第 83 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

老妇人说着便颤悠悠地欲跪,桓微见她哭得不似有假,略微沉吟:“我非有司,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论理,这件事我原是不该过问的。”

“但事关人命,老人家可据实告知。若此事为真,我会代为转达使君。”

她命采绿在此主持,又让人将喜极而泣的老妇人带进里屋,请她细细将事情说完。农妇之中不乏有家人托身流民军中的,见之窃议纷纷。采绿命婢仆将人陆续引入织室之中做活,启身返回。

屋中,桓微已命玄鲤将老妇人所言完整记录下来。妇人自言姓周,南兖州治下晋陵郡人氏,亡夫姓赵,膝下止有一女名唤玉奴,于三年前许配给同郡彭生为妻。聘礼已行,婚礼将近,却意外撞上赵父去世,玉奴不得已留下守孝。又因家贫,聘礼之资币已做了赵翁的葬资,并无余财。彭生以此为挟,逼迫赵女与之同居。赵女以孝期婉拒,却被奸.杀。邻里执彭生往官府。

郡府依律判处彭生死刑,然齐律,凡死刑重犯须上报朝廷,由廷尉审核无误方可执行。郡府将文书递到州上即被阻拦,再未上报。彭生也由郡府转至京口,羁押不到三月,便被同族流民军首领彭治金蝉脱壳移至军中,至今逍遥法外。

桓微听罢,秀丽的蛾眉不由皱起。彭生行凶杀人,赵氏女贞谨自守,可怜一个大好年华的女子,竟遭此横祸。然京口势力盘根错节,郎君初来任上,强龙不压地头蛇,未必能为她主持公道。周氏见她为难,颤巍巍又跪下磕头,“老身给夫人磕头了,求夫人还我那苦命的女儿一个公道啊!”

“老人家,快快请起。”

她命婢子将人扶起,软声道:“事情我已明了,你且在府中住下,等使君回来,我会报给他的。”

此番安排,一则农妇里耳目众多,或许传至彭生耳中,担心老妇人被报复;二则疑心有诈,未肯全信。老妇人感激不尽,千恩万谢地磕着头。

……

州府官衙。

州府里一众属官昨夜千赶万赶,总算是将昨儿剩下的卷宗批阅完毕,按照刑罚轻重分门别类,耸如数座坟陇。

一排人仍是战战兢兢跪着,等候发落。谢沂在死刑犯与流刑犯那两堆的卷宗前略转了转,“犯人在何处?卷宗可往上报了没有?”

他手里亦擒着一卷竹简,负手在后。别驾从事名周诚,出身义兴周氏,已年过半百。自恃年老,陪着笑道:“原是要往上头报的,后值新皇登基,天下大赦……”

周诚有意将此事借大赦掩盖过去。因为前几任刺史不管事的缘故,审理冤狱的事就落在了他的头上,死刑判为流刑,流刑改为赎刑,以此敛了不少油水。敛不到油水的他就懒得处理,一律扔进牢狱中关满三个月送进流民军中。这位新长官若真追究起来,他是必然跑不掉的。

“齐律,犯十恶及故杀人狱成者,虽遇赦,除名。”

谢沂眼风漫然一扫,“我年纪轻,忝列刺史之位,可别驾是朝廷的老人了,难道连这一点都不晓么?”

周诚布满皱纹的脸涨得通红。论起资历,他可比谢沂老了不少,别驾从事虽是刺史佐官,然总.理

州府众务,只矮了刺史半级,所乘之车规格也近似刺史座车,何曾叫上级这样指摘过!奈何义兴周氏衰微已久,门第不显,又畏惧桓谢二氏势力,不得不说了句软话带过去。

其余属官见他碰了满鼻子灰,再不敢言,眼观鼻,鼻观心,屋室中针落有声,如屋外流滴垂冰的冷滞。

谢沂居高临下地扫过众人脸上神情,语声幽然:“我不管前任刺史是怎么处事的,你们从前那些烂账,我也懒得过问。”

“只一件事,死刑犯罪不容诛,处置不可不慎。本官再问一遍,这犯人现在何处?”

「啪」一声将竹简扔至众人身前,珠散玉碎。一名掾属如梦方醒,诚惶诚恐地捡起卷宗看了,努力回想了一刻,“现在彭将军营中。”

彭治啊……谢沂在心间默念这个名字,“给你们三日时间,将卷宗所录犯死罪者缉捕归案。倘若拿不到人,趁早家去。似汝等这般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的尸位素餐之徒,也不必白白地占着这位子了。”

此话既出,属官皆惴惴去了。周诚担心得罪了他,踌躇着欲要上前。徐仲却于此时走入府衙内,“使君!”

他抱拳行礼,看也不看周诚一眼,“薛参军求见!”

“小薛?”

谢沂略微惊讶,唇畔不自觉点了丝笑意,启身与他出去,“走吧,我也正好要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