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奈娜承诺过要恢复他的家族头衔,即使他明确拒绝,她还是这么做了这个固执的小哑巴,她难道不知道,他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吗?

伯塔对他们的恭维没有兴趣,但他正好想要搜集一些信息,于是便要求见这里的边境长官,询问关于临海沙漠的事。

边境长官为他从柜子中翻出了一份旧地图。这份地图绘制于木板之上,采用的是早期的图示画法,内容显然是老旧而不准确的,但是其中一个位于海边的地方却引起了伯塔的注意。

看起来是一个山谷,上面还标记着一种类似于千岁兰的植物。

伯塔对着地图的那一角沉吟了很久,直到边境长官发出尴尬的清咳声,他才回过神来。

那一天,他离开了斯卡王国,如愿抵达了一个没有奈娜的世界,在这里,他已经能闻见西伦海吹来的咸而潮湿的风了,于是他一直向前走,直至看见一排排被涂成不同颜色的渔船。已经过了打渔的季节,人们却纷纷挤在海边,不知在做什么。

他俊美高大,只是走了过去,就让许多围观的少女都羞红了脸。

渔民们告诉他,有一位吟游诗人兼星象学家曾路过这里,告知他们明年一月将出现罕见的月蚀。常常出海的渔民总是最迷信的,他们将此视作不详的征兆,于是决定在海边搭起高台,摆满对神明的供奉,日日祈祷,防止灾祸降临。

但当伯塔问起关于沙漠的事情时,他们却显得非常迷茫,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好在伯塔留意到,在一些房屋的木门或窗户上,画着类似于千岁兰的植物,这说明,有人确实在这个地区见过这种植物。

千岁兰,这是一种外貌奇特的、只会出现在沙漠地貌里的长寿植物,顾名思义,一株的寿命就可以长达千年,但一生只会长出两片叶子。更奇特的是,植物的叶子一旦长出后,茎本身便会率先死去,剩余的部分则继续以某种神秘未知的方式存活下来。

有了这条线索,伯塔决定沿着海岸线往更远的地方走。一路上,他见到的人越来越少,耳边听见的语言也越来越陌生难懂,海岸边,黑色的沙砾逐渐被金色的细沙所取代。

新的一年来临前的那一天,整个世界突然下起了雪。在白茫之中,伯塔爬上了一座傲然耸立的高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凹陷下去的山谷之前,一株株千岁兰沉默地躺在谷底,长长的叶身承诺着又一个一千年的寂静等待,好再与身体的另一部分重逢。山谷四周的沙壁上都是人工凿出的山洞与神殿,四处散落着一些几乎完全风化殆尽了的雕像,白雪翩翩然地落下,覆盖在黄沙上,像火焰燃烧后留下的灰烬。

伯塔立于这片翾风回雪中,凝视着眼前惊人的景象,久久无法言语神话里的人们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在陆地与海交界的这一隅角创造出了另一个遗世独立的文明。

伯塔独自下行到山谷里,然后挑选了一个较为干净宽敞的山洞作为自己暂时的居所,他搜刮来几块还算光洁的木板,要用的时候,便直接将木板架在腿上,充当绘图用的书桌。

一天晚上,他照常盘着腿在山洞里烤火,一边啃着烤鱼,一边不自觉地拿着匕首在木板上划着。两块兽皮完整挡住了洞口,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依然能清晰地听见洞外山谷里回旋呼啸的风声。

突然,在这一切中,还出现了一些几乎可以令人忽略不计的杂音那是人的脚压在雪和沙上的声音,很轻,说明对方体型不大。

伯塔眯了眯眼,将手中的匕首转了转,然后狠狠插在木板上,发出铮铮声响。

“滚出来。”他冷声道。

他很久没杀人了,如果有蠢货自愿送上门让他解解馋,那当然再好不过。

脚步声停了下来,然后有人自山洞外低声喊道:“伯塔少爷。”

伯塔的身形停滞了一下,这么多年来,只有原先家中的仆从会这么称呼他,而且,他听出了那个声音来自谁。下一刻,一个瘦小的、被雪花完全覆盖了的身影走了进来,印证了他的想法。

“卡吕。”

卡吕曾是伯塔家中的一名低等家仆,因为他身材矮小,且天生有些驼背,没有资格在贵族大人们身边侍奉,但不知怎么的,希克斯却偏偏选中他作为自己的贴身侍从。

即使是伯塔也不得不承认,那个老家伙在识人方面的确眼光独到狠辣,十几年的动荡之间,卡吕证明了自己具备真正罕见而珍贵的品质既忠诚谦逊,又聪慧心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您太高调,又有不少独特的举止和习惯,我只是一路上留心多问了一些人而已。”

伯塔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以他的性格,当然不屑于畏手畏脚地隐藏自己的行踪,即使面前有具尸体恰好挡到自己的路,他也会直接踩到上面走过去。

“奈娜小姐需要您的帮助。”卡吕接着说。

许久没有听见别人提到她,伯塔沉默了一会,让那个名字在心中像一片雪花那样缓慢地、盘旋着落下,然后消融在他自己怀中的体温里。

“她叫你来的?还是希克斯?”

卡吕摇头,“没有任何人派我来。伯塔少爷,帮帮她吧,不然,她会死的。”

伯塔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向腿边的木板,那上面坑坑洼洼,以一种非常不像他的方式,浪漫而又多愁善感地,刻满了她的名字,他将这座无人知晓的山谷,命名为奈娜。

第0057章 水中刀(二)倘若真有神明,能让一切重新来过

伯塔离开斯卡王都的那一天,天空中飘起了细雨。

那些细密的雨点砸在窗上,发出比想像中更加刺耳的声响。奈娜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薇岚为她编着头发,主仆二人之间安静而默契地配合着彼此的动作,像是哑剧中的一场舞蹈。

奈娜盯着伯塔用黑色的碳笔在镜面上留下的字:

再见,小哑巴。

她第一次看到他的字,写得嚣张跋扈,霸道地遮住了整个镜面,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但是,为什么不亲自到她面前来道别?

斯卡君主共有两顶王冠,分别以金银制成,视不同的场合穿戴,在每日清晨的政务厅例会上,奈娜只需要戴那顶相对较轻和小的银冠即可。薇岚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目不斜视地将银冠安放在她盘起的编发上,然后轻声问:“陛下,需要我现在将字迹清理掉吗?”

“嗯,擦掉吧。”

薇岚的动作很快,奈娜对着再度变得光洁的镜面打量了下自己,确保仪容恰当,然后便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没时间留恋,她有太多事情要思考和处理。

“陛下,这是根据您的修改指示拟定的《外邦人法》第二版草稿,但恕我直言,考虑到当前和雅弗所人的战事,在如此关头筹备这样的法案,这种举动是否是明智的?”

“陛下,关于对僭主利维的公开审判,与其等待新的常设法庭成立,不如直接交由现有的神圣议会法庭处理,这件事拖得越久,越是隐患。”

“陛下,老城区的排水问题已经直接或间接造成数例病患,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引发公共卫生灾难,是否需要额外派遣水保官,并考虑拨发预算对水道进行重修?”

……

无数文件要过目,无数问题要处理,无数质疑要反驳,奈娜自认精力不算差,却也在每天结束时都感到筋疲力尽。加冕日的一切仍历历在目,伊奥将那顶沉重的金色王冠压在她的头上,那一刻,她真正感受到了这个身份的重量与责任,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恐惧和忧虑。

这些内心的忐忑,她不敢暴露给任何人看,统治者的任何脆弱都可能成为被他人剥削的弱点,她不得不学着让自己不展露出过多的表情,最好能永远让旁人猜测她的想法。每个昼夜,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练习着行为举止,她觉得自己看起来越来越像利维。

在目前所有的优先事项中,最让她担忧的,还是与雅弗所地的冲突,不仅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很棘手,还因为其中牵涉到军队军队是国与王的安全感所在,而斯卡军队偏偏是一支她所不熟悉的势力,她必须每一步都小心行事。

两天前,她请书记官草拟了一封正式的国函,加急送往前线。信函是直接写给希克斯的,内容正式、礼貌、诚恳,表达了新女王对于保持两族间平等和非暴力关系的愿景,在信的最后,她提出双方应再度进行和平的商讨,并承诺如果希克斯同意,将派高级官员代表她前往雅弗所地谈判,以示斯卡方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