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已经陷入迷离混沌,恍惚朦胧之间,欧阳克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哭泣的幼童,仿佛又看到了叔父冷漠离开的背影。

‘叔...父......,抱...抱我......’

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混着瓢泼的大雨在喉间呛咳,欧阳克修长的指尖已经青紫,他的一只手紧紧捂住心口,另一只手抽搐着,在泥地上抓出道道狰狞的沟壑。他浑身痉挛着,双腿在雨水中无意识地踢踹,昂贵的锦靴早已沾满污泥。想要呼救的呐喊声,化作血沫被堵在了喉间,只剩下破碎的气音混在雨声之中。

三丈开外,杨康仍如石雕般僵立着。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地上砸出一片小小的水洼。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穆念慈离去的方向,对身边挚友的垂死挣扎浑然不觉。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照亮他惨白的脸,那神情仿佛连魂魄都被抽离了躯体。

欧阳克的身体突然剧烈震颤,最后一次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染血的指尖微微蜷缩,像是要抓住什么,却终究无力地松开了。殷红的血珠顺着苍白的手指滴落,在泥水中晕开一朵朵凄艳的花。

他的瞳孔渐渐涣散,蒙上一层灰白的雾霭,却仍固执地望向天际。那里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仿佛整个苍穹都要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裂。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乎想透过这破碎的天幕,看清命运嘲弄的真相。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他凝固在唇边的,最后一抹苦笑。

雨滴落在他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眸上,却再也惊不起一丝涟漪,就像是上天迟来的眼泪,仁慈又冷漠地安抚着祂的生灵。远处雷声闷响,似有若无地应和着这个白衣公子戛然而止的生命。大雨冲刷着这片泥泞的炼狱,将血迹晕染成诡异的淡红色,在他与杨康二人之间蜿蜒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溪。

第94章 即将觉醒的欧阳克 26

杨康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慌乱,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在飞速消逝,而他却只能徒劳地站在原地。

“欧阳克!”

一声惊雷炸响,杨康如梦初醒。他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白色身影之上那个总是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此刻衣袍染血,发丝散乱,在泥水中晕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不!”

杨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他的膝盖重重砸在泥泞中,溅起混着血水的泥点。颤抖的双手一把将欧阳克从污水中抱起,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却浇不熄他眼中燃起的恐惧。触手的冰凉让他浑身战栗,怀中人轻薄得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

欧阳克的面容在雨水中呈现出骇人的青白,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半睁着,瞳孔却已涣散无光。他原本紧捂着心口的手指已经无力地垂落,指节泛着死寂的灰白,像冰雕般僵硬冰冷。

杨康的手剧烈颤抖着,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向欧阳克颈侧。雨水顺着他的手腕滑落,冲刷着那处本该跳动的位置如今却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凉。

“不...不会的......”杨康的喉间溢出破碎的音节,他发疯似的将耳朵贴在欧阳克胸前,却只听到雨水敲打的声响。怀中的身躯正在迅速冷却,曾经风流倜傥的白衣公子,此刻就像一尊被暴雨打湿的玉雕,再也不会摇着折扇唤他“小王爷”了。

雨越下越大,却浇不灭杨康眼中燃起的疯狂火焰。他死死搂住欧阳克逐渐僵硬的身体,指甲深深掐进对方肩胛,仿佛这样就能将魂魄也锁在这具躯壳里。他徒劳地按压着欧阳克的心口,拼命地给他输送内力,每一次按压都让更多血水从对方唇角溢出,在雨水中晕开妖异的红色。他的动作越来越急,直到双臂酸软得抬不起来,直到怀中的躯体彻底冷透。

“醒醒...你醒醒!”杨康发疯般擦拭着欧阳克脸上的血污,雨水混着血水从指缝间不断流失。

杨康的视线忽然被欧阳克涣散的瞳孔所牵引那双至死都望向远方的眼睛,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他顺着那凝固的目光望去,只觉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只见天边的乌云诡谲翻涌,似乎形成了一只无形的大手,掌控着天地间的一切。

“呃啊!”

一阵剧痛突然贯穿头颅,杨康只觉得全身经脉如被烈火灼烧,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他痛苦地抱住头颅,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视野骤然陷入黑暗,全身气力如潮水般退去,他身子一软,栽倒在了欧阳克冰冷的胸膛上,溅起一片混着血水的泥浆,彻底失去了意识。

......

半晌之后,雷声渐远,暴雨初歇。天边乌云散去,露出一弯惨淡的孤月。

泥泞的地面上,两具身躯静静相依。欧阳克涣散的瞳孔仍固执地望向苍穹,杨康苍白的侧脸贴在他再无声息的心口。二人身下,暗红的血水在月光中无声晕染,像一幅未完成的血色丹青,又似命运留下的最后嘲弄。

远处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更衬得这方寸之地像坟墓般死寂悲凉。

第95章 即将觉醒的欧阳克 27

正午的阳光穿透雕花窗棂,杨康在锦缎软枕上猛地惊醒,喉间还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味儿。他的指尖不自觉地痉挛着昨夜的记忆如碎片般涌入脑海:穆念慈决绝的背影,自己剧烈的头痛......,欧阳克......,欧阳克......与自己挥手道别,转身离去,白衣身影渐行渐远......

“小王爷醒了?”侍从捧着鎏金铜盆轻手轻脚走近,盆中的热水蒸腾起袅袅白雾。杨康这才惊觉自己竟躺在完颜洪烈的别院寝殿,身上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月白寝衣,连指甲缝里都被仔细清理过。

“欧阳......”他嘶哑开口,却被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惊住。

侍从恭敬地递上热毛巾:“欧阳少侠昨夜已向王爷请辞,今晨天还未亮就带着随从们启程返回白驼山了。”见小王爷神色恍惚,又补充道:“今早您和欧阳少侠一同骑马回来时,身上都沾满了泥泞,可是路上遇到了歹人?”

杨康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两下,无边的绝望与恐惧莫名涌上心头,不知从何而来,却依旧刻骨铭心。他突然猛地俯身趴到床边,浑身痉挛着剧烈干呕了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都呕出体外。铜镜倒映中,他苍白的脸上无知无觉间滑下一滴泪珠,又无声无息地坠落在了寝衣之上,悄悄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江南的土路上,一队车马正缓缓西行。年轻侍女仔细叮嘱完随行的仆从之后,轻巧地掀开锦缎车帘,弯腰钻进了马车。

车厢内熏着安神的沉水香,年长侍女正将昏迷中的欧阳克小心地揽在怀中。她让少主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纤细的手指隔着雪白锦袍,轻柔地为他揉按着心口,动作娴熟而温柔。她的眼中盛满疼惜,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阳光透过纱帘斑驳地洒在欧阳克苍白的脸上,更显得他唇色如纸。

“姐姐,少主可好些了?”年轻侍女压低声音问道,摸了摸少主冰凉的双手,又将一件雪白的狐裘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年长侍女摇摇头,指尖拂去少主额前细密的汗珠:“心脉还是不稳。”马车碾过石子微微颠簸,年长侍女立即用双臂护住欧阳克的身体,生怕他受到半点震动。

年轻侍女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得像拂过纱帘的微风:“已经给山主传了急信,说少主病势沉重......”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只是山主近年来常常闭关,一入定便是数月,也不知何时才能收到消息......”

年长侍女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

三天前的清晨,破晓前的天色还泛着青灰,马蹄声惊醒了在王府别院苦等少主的她们。侍女们提着灯笼迎出去时,只见少主与小王爷并肩骑着马踏破晨雾而来。少主的白衣早已被血污浸透,泛着诡异的暗红。他僵直地跨坐在马背之上,十指死死攥着缰绳,指甲缝里嵌着干涸的血迹与泥土。

“备...车......,回白驼山...。”

少主的声音沙哑,冷漠而无情,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侍女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少主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空洞得吓人,映着灯笼的火光却照不进一丝温度,仿佛有人抽走了他的魂魄,只余下一具精致的躯壳。

第96章 即将觉醒的欧阳克 28

沐浴的热水换了三遍才见清,污水里浮着一层淡红色的血沫。少主的指甲缝里嵌着泥土与血痂,指尖泛着不祥的青紫色,触之如冰。他的眼睛明明在看着她们,却并没有聚焦,仿佛是在透过她们望向某个更遥远的虚空。

在与同样冷漠的小王爷完颜康告别之后,少主挺直腰背坐在马车上,僵硬得像个纸扎的人偶。直到车队驶出城郊,马车转过官道的最后一个弯儿,他的身形突然晃了晃,整个人瞬间垮了下来。少主栽倒时甚至没有伸手去扶车壁,就像是断了线的傀儡,重重地跌进了锦缎软垫里。侍女接住他滑落的手腕,发现那脉搏已经弱得几乎摸不到了。他的嘴角溢出一缕细细的血痕,经脉闭塞,气血亏空,人已经彻底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年长侍女收回思绪,低头凝视着欧阳克灰败的面容,眼角泛起湿润:“少主这次突然昏迷不醒,伤势这般沉重...,他...一定非常想要见到山主......”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叹息,只能将怀中的身躯搂得更紧了些。

马车微微摇晃,碾过路面的声响与铜铃的叮咚交织。车帘缝隙间,西行的道路渐渐荒凉。几只寒鸦掠过天际,在暮色中划出几道孤寂的影子。

欧阳克感觉自己正沉在一片无边的黑色海洋里,身体不断下坠,四周的黑暗越来越浓稠,冰冷刺骨的海水灌入他的口鼻,将他的意识一点点冻结。在这片虚无中,唯有一点金色的光团时隐时现,温暖又熟悉,像黑夜中飘摇的萤火,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