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无?忧脸色阴郁,阴阳怪气:“没想到你还会写这么俗气的东西。”
祁兰璧微微笑道:“难道皇姊以?为是驸马身边的人写的吗?”
“他身边能有什么人。人走茶凉,这么多年早凉透了。”
祁无?忧也不知自己跟祁兰璧废什么话,活像一个想从笔者口中套出?结局的痴人。
祁兰璧却道:“我笔下?的惊鸿没死,不过是想补足一点遗憾罢了。他和万千秋未必只有一种结局。世人都爱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皇姊呢?”
“什么叫遗憾,别告诉我这么多年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皇姊真有意思,这种飞醋也吃,谁说不是你对他念念不忘?”
祁无?忧也反问:“我缺男人?”
祁兰璧不置可否。多年过去,她也从唯唯诺诺的少女长成了老于世故的女子。因祁无?忧还要利用她,她就知道自己也有牙尖嘴利的底气。
“我就是可怜太子。他从小?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也对他不理不睬,只把他当作笼络人心的工具。”
“想过当娘的瘾就自己生一个。自己不想生还要插手别人的孩子,管那?么宽,你是皇帝我是皇帝?”
祁无?忧说完,蓦地想起几年前两宫争权,她几乎与太后撕破了脸皮。
张太后当时说:“你觉得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是你又当能好吗?有了太子的那?一刻,你敢说你没有松口气?皇帝,你不要小?瞧了当娘的。”
她们?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气喘吁吁,争吵得精疲力尽。母女二人相顾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狼狈。
她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才当的母亲,谁有资格指责彼此不够爱自己的孩子。
祁兰璧临走前冷不丁杀了个回头枪:“皇姊,是不是因为太子和他父亲长得太像了,所以?你才不肯见他。”
“开什么玩笑,我早就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十七岁的祁无?忧喜欢装腔作势,语调铿锵昂扬。二十七岁的祁无?忧连讥讽都说得轻描淡写,平缓得像宫中清幽潺潺的曲水。
夏鹤的画像和她的少女时代?一起留在了公主府,她没有回去过,也没有再?见过“他”。连作画的画师都已经远走,宫人们?甚至还毁掉了所有鹤形的铜灯、香炉,绘着仙鹤的屏风、画梁……人如风后入江云,九年间,她把夏鹤的“音容笑貌”清扫得干干净净。若非祁兰璧写了这本破书,她根本不会有机会触景生情,回忆起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孤枕难眠时,祁无?忧也曾靠在床头,对着阑珊灯光反复翻看书中的故事。
夏鹤有像惊鸿一样对万千秋那?样,对她那?般好吗。
祁兰璧又写出?了中册。惊鸿实在是爱极了万千秋,宁可抛却自尊,不顾性命也要偷偷回来找她。
他居然回来了。
祁无?忧觉得少了点什么,但还是看得很不是滋味儿。
月华如水,她撒开了书,昏昏沉沉地伏在冰凉的玉枕上睡着了。年少时旖旎的甜蜜经过岁月的发?酵,变成了又酸又苦的味道,在溶溶清辉中浮荡着,悄无?声息地飘入了她的梦里。
眨眼?间,连王怀离京都过去了一年多了。
祁无?忧身边还是没有新人,久到需要搬出那句老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献美的人不计其数,但他们?却连公孙蟾一半的眼?光都没有。
跟男皇帝在位时不同,诰命夫人可以?随时入宫伴驾。祁无?忧也高?兴让她们?陪伴身边,借着这些夫人,她又能多一条驾驭百官的路子。反过来,朝臣们?也不得不托付自己的夫人,借此跟人主更近一步。
当中最活跃的要数太后的侄女,张府的采琼夫人。曾经小?姑独处的表姐不知何时阅人无?数,谈起男人如数家珍。张采琼自诩体谅祁无?忧,常常带来许多男人的画像给她看,说“陛下?您看这个生得俊伟”,“这个有‘上根大?器’”。
祁无?忧看了半天?,眼?前不过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牲口。有的像马,有的像驴,有的像好看一点的驴。她们?像奴隶主挑选牲口一样看着男人,同时期待他们能带来灵魂上的快慰和身体上的欢愉。
她光是想想就感到作呕。年少时被太后逼迫跟男人睡觉的抗拒居然又复活了。
“一个都不要。”
她冷淡地扫开了那?些画像。
有人认为错在画像。毕竟今上当年对驸马的玉照一见钟情这段佳话,朝野无?人不知。如法炮制当然是东施效颦。于是不少人另辟蹊径,想法子让祁无?忧见一见真人,但结果依旧不如人意。
世人都说情爱是女人的软肋,但信了这句话,意图攻取祁无?忧的人却屡屡受挫。他们?就像当年的英朗一样,不知如何讨她的欢心。
夏鹤对祁无?忧不加克制的娇惯无?疑是对继任者们?的挑战。或许他们?都可以?因为或多或少的理由对她百般包容,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让她停止挑剔的本事。
他的不同凡响对祁无?忧来说是美丽又清苦的月光,对后来者而?言则是挥之不散的阴影。
他让其他男人看起来乏善可陈,让爱情变成曾经沧海。一旦失去,便再?不会回来。
时间一长,许多人不再?积极进取。不过,若谁一旦得了美男子,还是会动进献的心思。
郑玉莹是其中之一。
她也是侍奉祁无?忧左右的诰命夫人中最得她心意的一个。
郑玉莹的夫婿贺问贤官居五品,她因此是所有诰命中品级最低的一位。起初祁无?忧留意到她,还是因为知道她差一点就成了晏青的夫人。
可她召见她以?后,就忘记了当年这段渊源,一问一答,相谈甚欢。
反倒是郑玉莹对从前往事耿耿于怀,战战兢兢,不敢低估女人的妒忌,怕丈夫受她的牵连遭到君王贬官。所以?她尽心侍奉,竭力奉迎,这才促成了祁无?忧眼?中君臣相欢的局面。
早秋初至,祁无?忧携群臣到城西御苑游宴。金风徐徐,园中草木摇落,满眼?橙黄桔绿。
午宴罢后,郑玉莹陪她绕着湖畔闲步消食,时不时聊聊臣工身边闹出?了什么她没听过的逸闻。她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类似祁兰璧,却又比祁兰璧合祁无?忧的眼?缘。
所以?当郑玉莹再?次适时提议祁无?忧享受风月时,她虽不曾笑纳,但也没有明确推拒。
诰命夫人们?殷勤备至,几乎无?一不是为了各自丈夫的前程出?力。郑玉莹是个中翘楚,当然也不例外。
祁无?忧心知肚明,冷不防问:“玉莹,说了那?么久,你自己就不想入仕吗?你生在官宦之家,从小?耳濡目染,按理绝不比你那?寒门进士出?身的相公差。若是男子,早就三?台八座,入阁登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