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1)

冰淇淋不小心掉到了平板上,梁闻生忙用纸擦去,把没吃完的煎饼放进盒子。他用社交帐号发布了一条新动态,配文“游泳考试满分”。事后,他乐不可支地咧着嘴,一条一条翻看新消息。

城际公路穿进了一片树林,森林一日比如一日葱茏蓊郁,舒卷自如地耸立着一棵棵亲姊妹似的松树。梁闻生坐在车里,时常看到掌形叶的榛莽下,忽然窜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凤头鸡。随着车辆前进,白桦挺直秀丽的树干越来越多,最后满目都是细白的倩影,几乎看不到一棵杂树。最后林阵猝然消失,眼前的平地开阔无垠,白虹公司的半圆形建筑遥遥在望。

经过训练场时,高绪如看到场地上空盘旋着一架直升机,受训的雇佣兵正在地堡中进行人质救援演习。密集的枪声不绝于耳,仿佛这营救是确有其事的。梁闻生被枪声吓得缩了缩肩,抬手捂住耳朵,快步离开了演练场。他在电梯上升时对高绪如说:“我不喜欢到我爸公司来的原因就是总会听到有人在开枪。”

“枪里没有真子弹的。”高绪如安抚他,“只是一些空包弹,不会伤人。”

“可是坏人手里的枪呢?”

高绪如沉默了。他把梁闻生送到总裁办公室,让其在一张胡桃木小桌上温习功课。梁旬易忙于在外应付司法部的督察官,高绪如见不到他,只好留在办公室里敦促梁闻生写作业。

“现在写国家。首先是塔什维罗那,”高绪如照着书念道,“它与维加里接壤,是一个蕞尔小国。前不久他们的皇室成员闹出了丑闻,弄得人尽皆知。”

“你小时候喜欢上学吗?”梁闻生写完后抬起头问。

“不记得了,大概是喜欢的吧。我上的学和你不一样,没有签名制度,也没有这么多娱乐活动。”

梁闻生打开平板看了一眼,看到信箱里又多了几条新信息。高绪如笑了笑,问:“你的社交帐号上这么多朋友吗?”

“都是我的同学和好朋友。”梁闻生说,“你说得对,现在的人都靠网络和电话联系。你上学的时候靠什么跟朋友联系呢?”

忆及曩昔,高绪如整颗心都包裹在淡淡的怅惘中:“我们通常是住在一个街区的孩子都上同一所学校,而且我们住的地方不像你,有漂亮的私家庄园,远离闹市......我们彼此都比邻而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一起上学,闲暇时呼朋引伴去野游。那时候人和人的距离更近,几乎每个人都有从小玩到大的肺腑之交,人们管这叫‘青梅竹马’,比如我和我的邻居。”

说着,他不自觉地转过视线看向一侧的弧形办公桌,在落地窗外浓郁的绿色映衬下,整洁的桌面显得空荡荡的。梁闻生撑着下巴认真听他叙旧,高绪如则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纸片,不知不觉间将其折成了一只纸鹤。他拿着纸鹤看了又看,然后起身把它搁在了梁旬易的大办公桌上,就挨着他常用的吸墨台。

梁旬易一直忙到晚上八点才结束工作,那时候已满天星月,从窗户望去,一眼就能看见深不可测的穹窿中清晰地悬挂着北斗七星。梁旬易回到办公室,看到梁闻生盖着毛毯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睡着了。他把儿子叫醒,梁闻生才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收拾书包。梁旬易看到了那只放在吸墨台旁边的纸鹤,问:“这是你折的吗?”

梁闻生摇摇头:“是保镖折来送你的。”

纸鹤是纯白的,折得很精细。梁旬易拿着它愣了会儿神,心头有个什么地方重又变得柔软下来,从督察官那儿得来的疲惫也像沙一样流掉了。他把纸鹤压平,小心地放进外套内兜,和梁闻生一起出了门。

高绪如扣着手立在门外等他们,梁旬易看了看他,道:“我听梁闻生说你还没吃晚饭,正好我也饿了,我们去找家餐厅填填肚子吧。”

见他几日来难得一次主动开口,高绪如心里缓了缓,推着他的轮椅走向电梯。他们在市区的电影院旁边挑了家普通面馆,高绪如让侍者撤了椅子以方便梁旬易入座。饭点已过,馆子里人不多,灯泡都用竹编的罩子覆盖着,淡黄色的光线把碗里的绿葱白面照得惹人垂涎。

三人同桌而食,面汤的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起先他们谁也不说话,梁闻生知道父亲和保镖最近在闹脾气,遂识趣地闭口不言。梁旬易挑着汤里的面条,时不时撩起眼皮瞧对面的高绪如,想和他搭话。其实梁旬易最初的气和醋意早就消了,他只是有点别扭,不知该拿高绪如如何是好。良晌,梁旬易放下汤匙,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博恩西市。”高绪如微微抬头看向他。

梁旬易点点头,又问:“你的家人在那里吗?”

高绪如也不打算再跟他纠结,索性敞开了心扉,吐露真言:“我母亲很久前去世了,而我父亲,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许他还在某个地方,也许他已经不在世上了。”

“这么说你一直都独自生活?”

“是的。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常常浮萍浪迹、漂泊西东。我在各个国家辗转流离,”高绪如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梁闻生,“有些国家的名字你连听都没听过。”

梁闻生摸着头发笑了笑,梁旬易的眼里也蓄满了笑意。他们在面馆里待了半个多钟头才离开食肆,登车返家。洗漱过后,梁闻生上床睡下了,梁旬易把青蛙灯打开,放在彩蛋旁边。

高绪如洗完澡,到梁旬易房里去了一趟,见他正面对着莱恩山谷坐在露台上乘凉,屋里的唱片机播放着旧式舞曲。高绪如悄声不响地走过去,扶着栏杆和他一起看山谷那头万家灯火的城市。城中闪烁的灯光时而离他们很远,时而又离得很近,恍如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梁旬易远眺夜景,由衷道:“克索罗,古维语里‘光辉之城’的意思。”

轻柔的音乐声从屋里飘到夜台上,高绪如迎着凉爽的谷风,凝视那点点灯光,说:“在圣安东尼娅岛附近有一种会发光的海藻,它们每年浮出水面一次,景象就跟夜晚的城市一样。”

“你去过那地方?”

“没有,我只是在梁闻生的书上看到的介绍。但我想亲自去那儿看看。”

“我也想。”梁旬易露出一丝憧憬的笑,“话说回来,是工作的原因导致你这么孤独吗?”

“是啊,我很孤单。”高绪如垂首沉思了会儿,扭头看着梁旬易说,“你呢?”

梁旬易稍作停顿,感伤地望着高绪如:“我比你更甚。”

他们久久地凝视彼此,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到了某些各自都匮缺的东西。音乐声停了,二人也冰释前嫌。高绪如把梁旬易推进房间里,准备抱他上床睡觉,却见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纸鹤,正是自己下午折的那只。梁旬易忽地抬起双臂搂住高绪如的脖子,把脸偎在他肩前,轻声问:“你能不能像上回在浴室里那样再和我做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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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之间有隐藏章节,微博@秦世溟。

第30章 不要离开我

学期的最后几天,不消说的,单调又平凡。梁闻生白天考试,晚上不情不愿、无可奈何地复习课业,天天苦苦巴望着未来的假期,扳着手指头数还有多久才到暑假但愿日子飞快地奔逝!

自打在康复室里做过那事后,梁旬易每天早上躺在床上做复健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春风一度的情形,叫他看谁都不自在,只好用报纸蒙着脸假寐。每当高绪如揭开报纸时,他就会看到梁旬易嘴角噙着一抹笑,脸颊透着一层滋润的淡红。两人的关系又变得亲近起来,有好几个晚上,梁旬易都要高绪如陪他共枕而眠。

梁闻生考完试的第二天,他们就登程出发,冒着霏霏细雨将拾掇好的行李装上车。这是克索罗少有的阴雨天,凉爽宜人,莱恩山上的桦树林被雨一洗,就冒出苍润的水意。四驱休旅车一直沿漫长无尽的区际公路向北奔驰,待驶出克索罗市的边界后,一望无际的碧草如毡如毯,空气湿润、清新,四野茫茫。

中午,云开雨霁,乌云退至含雪的山峰后面,露出一泊水汪汪的蓝天,红日将浓光泼洒到村落的屋顶上。阿尔贝把车停在路边,几人去饭馆里吃了午餐,老板用浇了酱汁的粉红色鱼肉款待他们。用餐事毕,高绪如推着梁旬易在草场上散了会儿步,梁旬易说:“草原上最好的季节是七月,但我从来没赶上过,这次终于看到了。让阿尔贝给我们照张相吧。”

高绪如把梁闻生叫过来,然后将相机递给了阿尔贝。镜头里,三人笑得各不相同,他们背临雪山,而在连绵的雪顶之上,铺展着万里无云的穹苍,纯正的蓝色将雪峰映得分外洁白。

雨后的草地上漂浮着一道淡淡的轻烟,草叶上的水珠被晒得晶莹剔透,闪得人目迷五色。梁旬易想亲自下地走走,便拄着手杖在高绪如帮助下站到绿毯上,踩着丝一般的草面小走了几步。草间盛开着不计其数的斑斓小花,如落英在水,梁旬易俯身折了一朵来,插在高绪如前襟的纽扣眼里。

游赏结束后回到路旁,才见鞋帮上满是星星点点的野花瓣子,早已成绣鞋一双。梁旬易热得出了一身薄汗,双颊红彤彤的,方才在草原上和高绪如闲步时的那份子甜蜜、欣喜劲儿仍留心头。

高绪如帮梁旬易擦干净鞋子,然后把他抱上车坐好,再度启程上路。随着地形起伏,草原一会儿是个浅碗,一会儿是个大盘,举目望去,除了远处苔藓似的黛绿色松林,其余再无人烟。一连数小时,车子都在同一条公路上滑行,耳畔除了呼呼的风声,就只剩长风在天顶下的浩浩回音了。

途中,梁旬易看倦了一成不变的绿浪,收回视线瞥向保镖,瞄见那朵野花还插在他纽扣上,细弱的嫩黄色蕊丝正随着微风轻拂而抖动。那时,他的心仿佛也变作了花蕊,为了高绪如轻颤着。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路过一处桦林、一湾河滩也要下车观望许久,再留影纪念。向晚时,休旅车开过一道写有“提帕犀瓦-热厘国家公园”的路牌,进入第七区、第八区和第九区的交界地带。这儿山峰林立,覆盖在风化火山岩上的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林莽。公路两旁的坡地上花草芊绵,炭黑的枯树横卧其间,有些死树仍不懈地将干瘦的细枝伸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