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30年前这里发生了山火,把三成的森林烧毁殆尽。”梁旬易说,“这些枯树就是大火中留存下来的,现在植被又长得这么好了。”

车子继续往公园腹地开去,在几行红杉后面,忽地挑出一堵朱砂涂饰的墙,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座赤色的山。此类景状多不胜数,蓦地,高绪如指了指窗外,笑道:“那儿有野牛群。”

广袤的低地上河汊纵横,水面平如明镜,反射着幽幽的蓝光。在这一望无际的浅水滩和芦苇荡中间,棕灰色的野牛群在缓缓移动,放眼尽望,不见一人,于是那牛群也不像是人世之物了。复行数十公里后,翻过山,穿越茫茫林海,过一界河,来到三区接壤的核心三角洲地区,有一方城镇坐落于群山环抱之中。

热厘,美丽、富饶、人稠物穰。

街道刚洒了水,在日光下晒了一天的马路和湿漉漉的尘埃散发着余热,却又夹杂着馥郁的花香。人们爱在傍晚时分出来遛弯儿,各个花园里乐声迭起,宽阔的街道上闲散地走着目空一切的男男女女。小街曲巷里尽是盘腿而坐的老人,怡然自得地敲着手鼓颂唱先祖功绩和长叙事诗,热厘街上的说书人和弹唱者,是在全世界都出了名的。

在当地人开的餐馆用罢晚饭,出来后已是暮霭沉沉。街上有班子在表演杂耍,梁闻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个艺人,看得连连惊叹。见他不愿挪步,高绪如只好叮嘱阿尔贝:“把他盯紧点。”

“我们要去哪?”梁旬易后仰着头问道。

高绪如推着他沿阴凉的花砖石路走向缆车停靠点,说:“我在餐馆的导游图册上留意到这里有缆车观光服务,我们可以到山上去看日落。”

停靠点里刚好有空缆车,高绪如将梁旬易推进车厢里,让他靠在窗边好赏景,然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缆车开始缓缓上升了,镇子里的房屋在脚下越来越小,活像一堆堆积木。视野越来越开阔,夕照渐渐洒满了整个车厢,梁旬易看到高绪如胸前的野花已经萎蔫了,但他也没摘下来。

“如果觉得花蔫掉了不好看,你可以摘下来的。”梁旬易轻轻点了下手指。

高绪如低头看了眼纽扣,把花枝抽出来掂在手里,话里有话地说:“蔫了的花确实不好看,可是我就这一朵。”

梁旬易听得懂他的意思,不禁眉开眼笑,扭头望向窗外紫红色的霞云:“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随时把新鲜的花插进你的纽扣眼里。”

两人都各自侧着脸观赏下方的湖光山色,高绪如看到了峡谷那头火红的日轮,它落在瀑布上,将水流映成玫瑰色,仿佛那飞瀑是太阳融化后流泻下来的天河。他们谁也没说话,但心里充溢着蜜糖似的暖流,不约而同地用手指抚摸嘴唇,以掩去笑意。过了会儿后,梁旬易搭着下巴问高绪如:“你把梁闻生留在下面,不怕有人伤害他?”

“有阿尔贝看着他呢,而且我们也没有离开太久。”

梁旬易笑了笑,问:“你觉得刺客过不了你这一关?”

高绪如把野花茎捏在手里转了转,讲了句实在话:“如果铁了心、拼了命要杀某人,谁也挡不住。”

“那我聘你来干什么?”

“以我过往的经历来看,我发现有一点千真万确:无论杀手多么无能,无论狙击手准头有多差,一旦发生了袭击事件,总会有个人要挨枪子。但那个人不会是你。”高绪如垂着眼睫,用拇指拨弄皱缩的花瓣,“这是保镖的职责所在,签下合同的那天开始我就准备好为你而死了。”

听了这番肺腑之言后,梁旬易不由得为之动容。此时缆车升到了半山腰,裸露的丹霞色岩壁被残阳照得宛如红铜,危石耸峙,浑似团团火焰接地映天。梁旬易定定地谛视着高绪如的双眼,每当望着他,心头便会升起无限的郁悒,就会百感交集:“为任何人也值得吗?我只知道为了国家或政要而死才会很光荣。”

高绪如叠起双手撑在桌板上,看着梁旬易问:“像你这样的人是吗?”

“是啊,就像我。”

“行有行规,我既然拿了钱就得把事办好。”高绪如说,中间停顿了很久,“但你对我来说不一样,你即使不给我钱,我也会尽我所能不让你受伤。”

梁旬易笑吟吟地向前探了探:“哪里不一样?”

高绪如抿着嘴唇思忖片刻,同样前倾着身体和他目光相接,回答道:“就是缘分吧,像你之前说过的,我们一见如故。”

知道他没讲心里话,但梁旬易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他怕再纠缠下去,自己就要彻底跌入某个深渊以至于万劫不复了!两人相视而笑,梁旬易眯着眼远眺夕阳,夕阳正阒无声息地化进瀑布,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低,西半边天已经覆上了紫绛色的薄纱,如同什么人在不留痕迹地播种着夜幕。

晚阳的余晖化作一簇金火在梁旬易眼里跳动,他默想良久,再问:“你很守纪律对吧?不喜欢滋生情愫,也从不混淆工作与玩乐吗?”

高绪如有一瞬间心慌了,他放下手里的花,故作淡定地胡诌道:“这是保镖的行业准则,我入职前专门做过功课的。”

“那你把晚上陪我睡觉、泄欲也只当是工作的一部分?”梁旬易翻了翻手腕,语气突然严肃起来,“这就是你的‘行业准则’?”

“我是来保护你的。”高绪如不知如何为自己申辩才好,只得干巴巴吐出这么一句话。

梁旬易把手指放在唇边,心绪不宁地蹭着唇瓣,直视高绪如的眼睛:“你觉得我表现得怎样?像个患得患失的寡夫吗?”

“没有,我从没把你当成这样的人看待过。”高绪如回答,“我会尽力保护你,让你不会没有安全感。”

“你若骗我,”梁旬易伸着食指虚虚地点了几下,好像指尖正好落在高绪如鼻梁上似的,“就别想从我这里捞到一点好处。”

“那我们就对彼此说实话。”

“我们一定会。”

得到允诺后,两人间的紧张气氛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落日的金焰再度把车厢照得亮堂堂的,也在梁旬易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辉。缆车抵达山顶,高绪如把梁旬易推出去,登上开阔的观景平台,走到最外围的栏杆边上驻足停留,共赏飞瀑流金的奇观。由于经年累月的冲击,瀑布下出现了一汪巨大的深潭,潭中波涛汹涌,山声鼎沸,犹如一口滚锅在喧腾。

太阳一落山,国家公园就好似一脚踏进了深秋里,阵阵寒凉逼得人添衣加袜,有时候山上还会飘起细细的絮雪。梁旬易衣着单薄,被寒潭上袭来的夜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冷噤,护着手搓了搓。高绪如正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的游人,见梁旬易着了凉,便立即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梁旬易总是会被他这心照不宣的行为打动,极为受用地穿着他的衣服,把衣领拉得紧紧的,内里的余温让他暖和得好似正被高绪如搂在被窝里。两人下山时,梁旬易让高绪如伸出手来,然后握住他的手揉了几下,笑道:“有点儿凉。既然你给我衣服穿,那我就帮你捂手吧。”

高绪如笑着默许了,没把手缩回去,任由梁旬易捂着他的手揉搓,发凉的手掌心很快就变得热乎起来。梁旬易捏着他的虎口,说:“你还记得以前我说你很会照顾人的话吗?”

“记得。”

“你一定以为我是在调侃你,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是认真的。”梁旬易看向他,“我以前有过很多保镖,但他们从来不会留意到我本身,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外界了。而你却知我冷暖,还会主动给我添衣服......而且带我来看这么美的日落。你把一切都做得那么周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答谢你才好。”

高绪如看了他好一阵,才说:“不要离开我。”

“什么?”

“不要离开我。”高绪如重复道,同时也把梁旬易的手紧握住,“我害怕失去,我曾经失去了很多东西,现在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梁旬易对这席话似懂非懂,但不知为何心尖一酸,似乎突然间和高绪如建立了某种心灵的联系,感同身受,也尝到了他心中忧伤之泉的味道。梁旬易露出怜惜之情,抚摸着高绪如的脸庞,两人相拥一处,如一对无话不谈的密友。缆车仅用了几分钟就下到山底,停在站点里,他们在广场上找到正在和鸽子玩的梁闻生,再由阿尔贝开车前往今夜的下榻之所。

第31章 白色的虹

在热厘城宿营一晚后,次日几人便收拾行囊,呼吸着凉爽的沁人心脾的空气,在结满霜花的早晨离开了旅馆。休旅车加满了油,沿黑黝黝的柏油路开进峡谷,溯热厘河而上,一路走,一路欣赏大峡谷壮丽迷人的风光。横贯三区的盎士俄山脉形如雄狮,盘卧在西部高地上,途中随处可见成群觅食的驯鹿和羚羊这里是提帕犀瓦兽群的故乡。

他们在溪水边露营,在草地上观星;当住在山里时,就早早地醒来穿衣洗漱,相携着登上高台,等待日出。日出前,灰蓝色的天际看上去仿佛铺了一张玻璃网,在不断发颤,变幻出金光。接着便可看到晨曦如何像长长的银针刺破烟色的流云,投射到狼毛般拂动的云海上。后来,霞光逐渐浓郁,在雾气缭绕的山顶映出一弯彩虹,朝暾终于在万众瞩目下跃出山谷。

数日后,他们穿越峡谷,进入第九区境内的热台阶带,这里的地热景观遐迩闻名,温泉、喷泉不可胜算。车子扎进山肚里,顺着之字形山路一折一折往上爬。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条条深绿的山脊,极目远眺,但见穹冥如碧、白雪压顶,晶莹的雪峰似乎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