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即将选择主动死去,但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悲剧的结尾,因为人自出生起,就在迈向坟墓,而我相信在那个过程中,每一个经历过的时刻、每一个遇到的人,都是一份礼物。

十二岁的我,满脸雀斑,半夜躲过守夜的仆人们,溜到花园中,躺在夜幕下的草坪上,遇见无数流星拖着尾巴飞过。

十九岁的我,遇见世间最美丽的女人,王宫舞会散场后的凌晨,她喝醉了,注意力全在另一位贵族青年身上,我在露台上为她拾起她掉落的耳环,她看了我一眼,我们都找到了彼此的命中注定。

六岁的伯塔,圆滚滚的脸藏在滑稽的兜帽之中,浅金色的睫毛下,有继承自他母亲的湛蓝双眼,无邪的眼神。我抱着他,第一次教他看地图,告诉他,古代的人们会以爱人的而非自己的名字作为地名。看到了吗阿斯特勒,是我们先祖所爱之人的姓氏。有一天,他也将遇见自己所爱之人。

三十岁的我,和希克斯在书房里效仿古代的雄辩家,激烈地讨论着共和的本质是什么、国家的起源是什么。我们鲜有同意彼此观点的时候,却永远能互相理解,那些回忆是多么畅快,就像大部分人喝醉了酒,也会同朋友一起高唱着俗气的歌曲一样。

生命赠予给我的礼物……我的童年、我的爱人、我的孩子、我的挚友、我的共和国……

……

希克斯无法继续看下去了,“啪”地一下把将那日记合上,又惊起一层烟与雾。

他捏了个小法术,耐心等待那日记燃烧殆尽,化为黑色的焦片,在升腾的火苗中飞舞,然后又簌簌落下。

可怕的自白,如此热烈真诚,就这样半垂不朽地被留在这里,成为了对他的无情的嘲弄。

他已经三十五岁了,大部分人到了这种时候,就会开始把自己想像成那种愤世嫉俗的坏人,而如果他确实如此,那该忍不住质疑:为什么这东西会被留在这里,还被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难道是那个家伙死前想出来一场不可思议的阴谋,偏要等他在这特定的一天踏进这特定的房间,找到这份迂回的控诉?

但他不是大部分人,所以他不会怀疑,更不会后悔。

他一直都很清楚,就是因为自己没有良心,就是因为自己可以将身边的所有人当作附属,他才有能力走出他人无法走出的路。这种选择,必然会使他过上冷酷疏离的生活,这是自然的法则,而并非罪有应得。

但或许的确是罪有应得?

他站在那里,就那样静静地望着窗外的一颗香桃木树,很久很久。

奈娜。

……

现在,她是一颗年轻的树。到了他的年纪,她会是什么样子?

希克斯回到王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他刚回到自己的书房,就得到侍从传来的消息,说奈娜希望见他。

他慢慢走去她的房间,这里之前也曾短暂地是他们的房间。

房间内,她穿着漂亮的白裙,与一身黑衣的他相对立着。他盯着她,而她以镇定的目光回之,但他知道,她既然这样挺直着腰板站在房间中央等他,心情显然是不轻松的,甚至可以说是在着急和焦虑什么。

可又要做出冷静的样子掩饰这种着急,那必定是有什么要瞒着他的计划。

他下意识地观察四周,看见她身后的桌上放着两个小小的水晶杯,有什么液体在里面反射出盈盈的烛光,像燃烧的火焰一样。

算了,她想这样的话,就陪她演一演吧,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样了。

第0123章 酒暗海(九)世间万物,除你之外

希克斯背着手站在那里,看着奈娜,语气平静:“愿意和我说话了?”

奈娜从桌上拿起两个水晶杯,液体在里面晃荡着,像火焰开始跳起舞来。

“今天距离我们的婚礼正好过了五十天,虽然我们现在的关系很……僵持,但我知道,按照雅弗所人的习俗,夫妻双方要在这一天一起喝下一杯风茄酒。”

希克斯微微一笑,却并不是因为她记得这种无聊的习俗而感到欣喜。

他只是觉得,骄傲的人果然是不擅长说谎的。

他走过去,低头看着她,眼神比杯中的酒还要浓郁,“好。”

两个人一起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风茄酒并不算好喝,有种带着苦味的芳香,更像是药剂,但因为那火辣辣的酒味,又比一般苦药要更让人难以忍受。奈娜也是第一次喝,一不注意,就被呛到,咳嗽了好几下,脸都跟着变得微粉起来,卷发跟着在肩膀上颤动。

他心里觉得她这样可爱,于是突然想要逗她一下,就把杯子往她身后的桌上一放,故意用冷淡的语气说:“那我走了。”

她果然一下拉住他的袖子,牙关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想和你聊一聊……”

他看着她抓着他的手,虽然是她主动,但倒像只半受惊的小猫,爪子不知怎么的勾在他的衣袍上,于是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的呼吸一下粗重起来,因为无法忍住内心的喜爱。

他可以一直禁食,直到看见自己想吃的东西为止;他可以一直禁食,直到他的所思所想,成为手里所握。

他动作迅猛,一下将她抱起来,在她的微微惊呼下,抱着她走到床边走下,把她稳稳放置在自己的腿上,搂住她的身躯。这让他想到他把她从伯塔那里带回来的那一晚。

被他有力的臂膀围绕起来,这让奈娜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黑暗而温暖的巢穴,热度和湿气在上升,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腿,被他轻轻拍了一下臀部。

“好了,别乱动,你要聊什么?”他亲了亲她的脸蛋,淡淡地问她。

奈娜有点尴尬地揉了揉鼻子,但脑海中倒确实出现了一个在离开前真的想问他的问题,于是她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问:“我在想,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你的家人又是怎么样的?我们好像从来没聊过这一点。”

“嗯,就和所有小孩一样。要说家人的话,我的父母是雅弗所地的长老,他们是正常病逝,所以,没有任何凄惨的背景或者不同寻常的地方让我变成今天这样。”

奈娜思考了片刻,然后有些挫败地摇头说:“我没办法想像出来事实上,我好像都没办法想像你只是个小孩,因为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大人的模样。”

“可能会比一般小孩聪明一点、冷静一点,还有,我不爱哭,但也仅此而已,”他摸了摸她的头,“要说真有什么比较特别的我擅长唱歌,小时候会在祭祀活动中负责吟唱曲目。”

“……”

奈娜几乎是震惊地看着他,然后疯狂摇头,断定道:“我不信!”

说完,她想了想,又一脸严肃地补充道:“除非你唱给我听。”

他用指节刮了刮她的脸蛋,只是笑了笑,答非所问:“奈娜,你知道风茄的功效是什么吗?”

奈娜愣了一会,然后才反应过来风茄是有催淫的效果的。

希克斯已经直接吻了下来,直接将她压倒在两人身后的大床之中,他高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占据上风。带着蕾丝滚边的被套把他们包裹了起来,挂在四角的白色纱帘微微飘荡着,一切都是那么柔软白皙,像她的身体一样。他的舌头滑过她小巧尖利的牙齿,然后又碰到她的舌头,手也缠入她的发间。风茄酒的苦涩味道弥漫开来,他们全身都纠缠在一起了。

令人窒息的吻,奈娜的胸口因此剧烈起伏,好像是真的喘不过气来了,于是他松开她的嘴唇,转而亲吻她脖间的血脉,她的喉咙里开始传出微微的呻吟,听起来像在表达愉悦、暗示邀请,但是,他知道是伪装,她的沉迷、她的情动、她的欲望,是故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