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席伊摊在椅子上，用眼角余光看着席依。

「我知道啊，妳的朋友们说的、那个妳的CCR对象说的，都讲的很有道理啊，难得夏尔．沃许那男人有比较帅的时候，」席伊摊了摊手。「道理我是知道的啊，但我的愤怒呢？我不明白啊，为什么妳们能这样想，想着要让事情往对两边都好的方向去发展，对啦妳们都讲的很有道理，那爸爸妈妈和妳被伤害的愤怒，又该怎么办呢？」

「席伊……」

「哈、」席伊笑了一下，露出尖锐的犬齿。「也是啦，那些人都是妳的朋友，在意的当然都是妳的感受囉，在那个人渣伤害我的家人时，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像我这种一开始就把困难的人类生活丢给妳的姊姊，本来就没资格说三道四吧，呀哈哈。」

「……不是那样的唷。」

席依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席伊的手上，这时候席伊才发现，席依身体的微微颤抖。

「要面对学长、面对自己以前没有做好的事，真的很可怕──如果缺少大家任何一个人我都做不到呀，特别是妳呀。」席依轻搓那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手。「事情发生以后一直站在我这边，陪伴我、帮忙我，我不敢回家的时候也是妳代替我跟爸爸妈妈见面、报备状况……不会因为我现在听别人的建议去做决定，妳对我的重要性就消失呀。」

席依觉得有点惭愧，她平常都把时间花在大学的朋友、餐厅的打工、和沃许身上，这段日子以来，太习惯席伊的存在，以至于她都忘记了她也是自己重要的姐姐，学长伤害的并不是只有自己，也有两人共同的爸爸妈妈。

直到现在，席伊的情感受伤了，她才意识到对方的情绪。

「姆，直到现在我还是很怕呀，去面对这件事……也许对其他人来说很简单吧，但对我而言很困难……妳是不是还能陪着我？」

席依稍微握紧了席伊的手。

听了这番话，席伊面无表情的闭起双眼。

中华餐馆微弱的灯光摇啊摇，一闪一闪、一暗一明。在一次次的闪烁之间，不知不觉中，餐馆已经回复平常的完整样貌，刻着雌雄孔雀的桌椅、出水蛟龙的浮雕木柱，大红的漆与明亮的灯。席伊的手也传来了回握的力道。

「这个嘛，」席伊又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小恶魔笑容，只有席依知道，在那笑容背后的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不会总是支持妳的决定，但我永远在这里。」

两人就这样相视而笑。

＊

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天。

席依穿着黑色的连衣长裙，坐在和麦大学学生广场中央小水池旁边的座椅上，她紧张的双手放在大腿上搓来搓去，不时低头看着手机的时间。

「喂。」

出声叫住席依的不是预期中的学长，而是她的同班同学，纱纱。

「咦？纱纱？怎么是妳啊？」

「别误会了，才不是来看妳。」穿着褐色女用大衣的纱纱露出厌恶的表情，皱眉狠瞪席依一眼。「我是担心泰翔学长又伤害自己才在旁边看着。我对妳这个卖弄姿色的小骚包毫无同情可言。」

「也不用这样讲我吧……」不知怎么地，席依笑了。

「妳笑三小？」纱纱怒了。

对于这位从高中开始就和她同班的纱纱，席依没有太大的印象，但对于自己常常接受对方的敌意这点常常感到莫名其妙。她现在出现在这里所讲的话，让这些事情都连了起来，其实回头想想也很明显，纱纱是喜欢着泰翔的，而且跟席依那种稚嫩的情感不一样，恐怕是更纯粹的爱吧。

「一直以来都跟纱纱合不来，但没想到纱纱也有可爱的一面。」席依尴尬地搔搔脸，对刚刚笑出来感到不好意思。

「哼。」纱纱不再回应席依，走到远一点的地方站在那里注视着席依。

席依呼了一口气后，继续等待，这次，对方没让自己等太久。穿着笔挺西装、招人侧目的泰翔，捧着一大把花束到了这里，就算是做好心理准备的席依也对于这幕感到非常尴尬。

「席依，」泰翔一脸陶醉的走近，本来就帅气的脸庞似乎更加俊美了。「我就知道妳会想通的，我──」

「对不起，泰翔学长！」

席依做了九十度的鞠躬弯腰后再挺起腰杆，正视着泰翔的双瞳。

「我、是没办法继续当你的女友的，因为我可能没有真正喜欢过你……！我真的、很对不起！」席依用颤抖的声音说出好几年前就该说出的话语。「请你不要再花时间在我身上了！」

「──呃？」

泰翔本来兴高采烈的脸，慢慢的垮了下来，陷入了一阵无法接受的茫然神情。

「但、但，我、我给的爱不够吗？是我做的不够好吗？我、嗯，我蹲在少年监护所的时候，每次支持我的都是和妳见面的想象、我、呃，席依妳难道不爱我吗？」拿着花束的手垂了下来。「那些我们的相处，都是假的吗？我、我还以为……妳不是能接受全部的我吗……？」

「对不起，学长……」

席依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下襬，把头缓缓低下来，但想到了一直以来支持自己的大家与家人，还是抬起头来继续正视泰翔那双迷茫的眼。

「那只是因为我的体质，所以接受度很高……但性跟爱，还是不一样的。」席依喃喃说道，语气中满是歉意。「我、其实很害怕平常跟学长的相处，不管是占有欲还是人前人后不一的态度，都让我吓到了，但，我应该那时候就说出来才对──！对不起，学长，请不要再把时间花在我身上了。」

「我……」

对于席依的告白，泰翔的双瞳慢慢放空，然后咬着嘴唇，一时语塞。他的双手垂下，双肩垮了，就象是有人把力气从他身上完全抽走似的。

「我至今为止，都是，一厢情愿吗？」泰翔用绝望的语气一字一字用气因说出口。

席依往前走，想要伸出手去安抚他，但泰翔反而后退了。

泰翔把花束用力摔在地上，颤抖的手伸进上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把金属小刀。

这一瞬间，时间彷彿停止了，席依彷彿看到了几年前，泰翔出现在自己家门前时的场景，大吼着『为什么不见我！妳不是爱我吗！』近乎抓狂、拿着刀对着席依的泰翔和现在的泰翔重叠在一起。

但还是有所不同。当时的席依转身逃了，这一次，她往前了。

「不要过来！」泰翔大吼，银白的刀刃抵着自己的脖子。「我不想又伤到妳──我是个白痴，我、我，我信以为真的事情都是假的，不、不对，是我不想去看真相……我是无药可救的浑蛋，我这种人还是，还是……」

席依还是很害怕，想起血、想起爸爸妈妈替她制伏泰翔的场景，但，她这次不是一个人──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她已经不再怕了，因为很多很多的人，给了她勇气。

跟泰翔和解、注意自己的安全，是朋友们给的建议，而往前的这一步，是她身为席依选择的道路。

她快步上前，把手轻轻按在泰翔那双颤抖、无助的手上。然后用脸颊轻轻蹭上他的胸口，闭上双眼，静静地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