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述却从来未曾想过,颜淮这么多年都没有索求过什么,如今他头一次开口,竟然会是这种事。
有些烦躁地挠着头发,颜述咬着牙,总觉得要向谁发泄一番才好,可想来想去,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站在个人的角度,颜淮此求悖逆伦常,换作谁都不会答应,可亲眼见到他受了这么多道戒鞭,在祖宗面前跪了一天一夜也不肯低头,此情实在深重,颜述并非木石,岂能不为之动容。
可如今的情况,岂能以个人情感来决断,站在颜家的角度,绝对不可能答应,更别说要是颜淮之前所言之事是真……
解铃还须系铃人,颜淮这边铁了心不肯低头,颜述思索着,能不能朝颜子衿这个方向寻找办法。
正想着,便瞧见一道人影朝着这般跑来,颜述心头微颤,还不等起身,颜子衿已经跑近身前。
颜子衿几乎是朝着祠堂的方向狂奔而来,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颜述,颜述虽为同辈,因年纪比她和颜淮要大一些,在颜子衿眼里自然视为长辈看待。
如今见颜述在此,几乎不用开口询问,想必他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瞬间心头一窒,颜子衿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等走近后,却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般低下头,半点也不敢与他对视。
颜述看着眼前的颜子衿,口中有千言万语,临最后却只是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强颜欢笑道:“祖爷爷年纪大了,受不得累,你……你一向最受他疼爱……锦娘,去劝劝他吧。”
颜述并未指明劝的“他”是谁,但似乎两者兼有。
“因得满月礼上那事,你自幼不许靠近求神拜佛的地方,连祠堂也只有祭祖的时候才准进去,别在里面待太久,记得早些出来。”
“谦玉哥哥……”
“去吧。”
紧咬着下唇,颜子衿没有再说话,微微颔首道谢后没有再作犹豫,绕过颜述快步走入祠堂,颜述默默站着,手掌还保持着刚才姿势。
忽而,仿佛想到了什么,颜述连忙回头看去,只看见颜子衿那坚定而又决绝的背影。
自己刚才一直想不通颜淮为何会那般执著,那现在,他似乎已经勉强能理解一些了。
一直等到颜淮说完,祖爷爷这才幽幽一声叹息,他放下戒鞭,径直走到香案前,将那柄供奉在灵牌之前的宝剑取下。
“当啷”一声,剑鞘被掷在地上,剑身寒光凛冽,即使被束之高阁香烟缭绕多年,依旧按不住它长匿于鞘中的杀意。
祖爷爷举起剑,剑尖不偏不倚落在颜淮额间,只差一小段距离便能刺破他的眉心,但颜淮丝毫不怯,抬起头目光与其直视。
“这是你父亲的剑,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到死都佩着此剑,见此剑如见他。”
“谨玉知道。”
“当着此剑,再说一次。”
“颜氏子孙颜淮颜谨玉,愿娶颜子衿为妻!”
伤口已经结痂,稍微动一动依旧是钻心刻骨的疼,颜淮不管不顾,他顶着面前的剑尖,俯下身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背上的伤口被生生撕裂,鲜血顿时又染红了衣裳。
霎时间,堂中沉默得令人心惊,只听得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不等屋内两人猜测是谁,来者已经快步进到屋内。
颜子衿绕过屏风走进祠堂,她来得匆忙,途中虽勉勉强强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当看到颜淮背上的血迹,还有祖爷爷手上的长剑时,猛地停下了脚步。
明明刚顶着烈日奔跑过来,如今仿佛身处数九寒冬,连浑身的血液也冻住了。
0366 章三百六十四
三百六十四、
“祖爷爷……”颜子衿嚅嗫着开口,然而却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她看着颜淮身上被血染红的衣,那柄亡父的故剑自己再熟悉不过,当年扶灵还是颜淮亲自将这把剑供在此处,而如今,剑尖正毫不偏离地指着他。
颜淮想着这样的情况下,颜子衿迟早会察觉到找来,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亲眼看到她出现在面前时,却还是不免心里一紧。
若一直装作一无所知,只把此事尽数推给颜淮,他自然不会将两人已有肌肤之亲一事说出,祖爷爷就算要怎么罚,也罚不到颜子衿她自己身上。
可事到如今,颜子衿岂能眼看着颜淮一人担下,无论如何,她总要一起的。
张了张嘴,本还想说什么,可下一秒身子一个踉跄,双腿终于没了力气,颜子衿顿时跌坐在地上,颜淮实在忍不住想要起身,然而祖爷爷却一把按住他的肩头:“跪好了。”
说完便将剑一横,颜淮见状,只得低下头双手伸出接住剑身,剑刃一直被人悉心打理得很好,在接住剑身时手指不免用力,立马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血痕。
祖爷爷没有再与他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举着剑身依旧跪直的颜淮,拄着拐杖缓步走到颜子衿面前,颜子衿颤抖着微微抬起头,还是不敢直视祖爷爷。
“虽然你母亲说你如今大了,也去得了那些神佛道所,可我想着,还是免得在此久待为好。守着你哥哥守了一晚上,我也累了,锦娘陪我出去走走吧。”
颜子衿连忙站起身扶住祖爷爷,目光却不由得看向颜淮,却又听得祖爷爷说:“他好得很,不过是挨了几鞭而已。”
颜家在临湖盘根多年,祠堂里由上而下,供奉着从第一任家主至今所有家主的灵位,为了祖宗们魂灵的宁静,祠堂里除了修建宝塔祠堂外,还特地划了一大块空地纳入祠堂的范围。
周围都是上百年的古树,它们将祠堂与外界隔离成内外两院,古树树根早已深深扎在土中,树冠厚重而又温和地向着四周延伸,保护着树下依附生长,尚且稚嫩的灌木花草。
颜子衿扶着祖爷爷走出祠堂,两人一路沉默,祖爷爷带着她走到祠堂内院的一处树荫下,祠堂里还算凉快,可出了屋子,没走几步便觉得发热,老人家本就受不得热,所以便打算在此处暂歇。
扶着祖爷爷坐在石桌旁,颜子衿站在一旁紧紧捏着手绢,对方没有开口,她也只能沉默。
然而还不等颜子衿想好要如何开口,祖爷爷先一步说道:“你跪下。”
“咚”地一声,颜子衿立马跪下,地砖滚烫坚硬,没一会儿便觉得疼痛难忍,但她依旧跪得笔直,一动不动。
“把袖子挽起来。”
身子忽地一震,祖爷爷没有看向她,颜子衿背上已经细细密密沁出汗,指尖轻轻捏住袖角,一点一点挽上手臂。
祖爷爷扫了一眼颜子衿手臂上的红豆般大小的朱砂,随后收回目光看着脚下的树荫:“按你哥哥所说,你……是在你及笄那年知晓的。”
“……”颜子衿微微颔首。
“哈,这倒是,有些年头了。我还记得当初你哥哥同你扶灵回来,他当着各位长辈的面,在祠堂里面对着列祖列宗面,说着为了血仇决定留在京中,如今看来,倒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爹爹的仇,哥、哥哥……哥哥并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