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越是心凉,颜子衿身子发软,双手抓着木檀的手臂,整个人几乎要瘫在她身上,可随即又想起刚才自己与顾姨娘的谈话,忽而生出力气来,起身推开众人朝着门口走去。
“小姐!”木檀知道她这定是要去祠堂,生怕出了什么事忙跟上前,却被颜子衿开口喝止。
“你们也进不去,在这里……在这里等着。”
颜家祠堂里向来肃穆,平日里就连祭香扫洒的下人也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祠堂中的先祖,而如今所有人都被叫出祠堂外,里面更是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啪!”
戒鞭用力打在背上,颜淮跪在蒲团上,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可背脊依旧挺直,目不斜视地抬头看着面前颜家先祖的牌位。
颜家几代人定居临湖,颜淮在京中设立祠堂和这里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数十层灵台,自上而下摆满了颜家代代先祖的牌位,而最下一层最中间的地方,正摆着他们的父亲颜准的牌位。
祖爷爷虽然如今已年过八旬,可身子骨还算硬朗,倒也不至于甩不动这鞭子,他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拿着戒鞭,这入了夏,身上的衣服穿得轻薄,这般打下去,自然和直接打在皮肉上没什么区别。
眼见着颜淮的背上衣服隐隐间已经露了血迹,祖爷爷握着戒鞭的手有些不忍地捏紧,但最后还是咬咬牙,举起鞭子又狠狠打在颜淮背上。
鞭声在祠堂中如炸雷般响起,几乎传遍了整个屋子各处,周围的香烛似乎也被这鞭风吓到,颤抖着晃了晃烛火。
“好好瞧瞧这列祖列宗,好好瞧瞧你父亲的牌位,告诉我,你父亲的牌位上写了什么?”
“骠骑将军大都督颜公准之位。”
“你倒是念得清楚。”
“孙儿不敢忘。”
“啪。”又是一声鞭响。
祖爷爷收了手,拄着拐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低头看向跪着的颜淮,沉默半晌,这才开口道:“当初你说要留在京城,究竟是为了给你们父亲报仇,还是为了掩盖你对锦娘之心?”
“父亲血仇,颜家血仇,谨玉不敢忘,也不愿就此罢休,自当亲手报之,才能告慰亡父魂灵。”
“既然如此,如今大仇得报,当初围杀你们的人也尽数伏诛,你如今风头正盛,我也不好让你就这么放下。这样,今后就让锦娘留在临湖,你自个儿回去,有什么事,到时候我亲自写信给你们母亲解释。”
“……不。”
“不什么?”祖爷爷语气并未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但自带着不怒自威的大家长的气势,“难不成你是觉得,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会让你带锦娘回去?看来如今翅膀硬了,祖爷爷的话也不听了。”
“孙儿不敢。”
“你看着倒是敢得很。”
“孙儿决心已定,自知此事重大,这才回临湖,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向祖爷爷想求一个准许。”
“不可能。”
“祖爷爷”
“我说了,我不答应。”祖爷爷将戒鞭放在手旁的桌上,他看着颜淮如今已经长得挺拔俊朗的身姿,不由得放软了语气,“锦娘,她是你同胞妹妹,你们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们血浓于水,除了颜殊,这世间几乎没有人比你们更亲,你清楚吗?”
“孙儿清楚。”
“你清楚,可你怎会生出这样的心思?连伦理纲常也不顾,非要娶自己的亲妹妹。”
“孙儿决心已定,此生只愿娶锦娘一人。”
“胡闹!”祖爷爷捏着拐杖狠狠在地上一敲,盯了许久的颜淮,叹息着又劝道,“我之前就说了,大概是因为你见了你父亲的死,这才让你对亲人的保护欲过了头,一时分不清,一时和亲情弄混了,错生了这心思,如今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听到祖爷爷又一次说起这话,颜淮的拳头不由得握紧,他死死咬着唇,许久缓缓开口道:“祖爷爷,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年,我已经想得清楚我对锦娘是什么感情,她是我妹妹,我作为兄长,自然该疼爱她关心她,可我要娶她也是真的,我心爱她也是真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是会害死她?”
“……”
“锦娘和你不一样,她是个女儿家,这世间对女儿家规劝束缚何其多,一言一行关乎她的清誉,你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娶她,若最后实在没办法不得已放弃,你倒是有得是法子脱身,你让锦娘怎么办,乱伦的名头压在她身上,你要她怎么活?”
“孙儿此番敢来求了老祖宗,自然无论如何也要做成此事,绝不可能放弃。”颜淮抬起头看着面前颜家的列祖列宗,开口朗声道,“颜氏列祖列宗在上”
0365 章三百六十三
挺好,一想到后面还有好多这样类似的句子,我感觉脑细胞就在狂死,嗨呀。
三百六十三、
“颜氏列祖列祖在上,今不孝子孙颜淮,谨此九叩敬告:子孙不才,蒙祖荫以成功业,承圣恩以振家荣,年岁既成,本应恪守祖训,当择良配,但今冒万死,以剖心胆。”
字句掷地有声,炉中香烟袅袅,盘旋着绕梁柱而上,堂中经幡无风自动,那悬挂于墙上的颜氏先祖之像,皆垂眸默声,看着跪在堂中的颜淮。
“小妹颜氏子衿,与孙同母所生,自弱龄始,相伴十八载,情逾骨肉;小妹幼失椿恩,但克己奉礼,今碧玉年岁,蕙质兰心,温如琼琚。孙自幼熟读规训,自知悖逆天理,然每见柳姿,辗转难安,燕婉之意更甚,情之所钟,难以自抑。恳请列祖列宗明鉴,孙非敢以淫意而乱伦常,实乃赤忱,两心相契,可昭日月!
“……求得祖宗垂怜,仁允此愿,得娶锦娘,孙当恪守祖训,勤修德业,不累家声,以耀颜氏门楣,以泽后人荣光。
“……颜淮今于亡父之位,于列祖列宗之灵前立誓:甘绝此脉于己身,以谢天道;今后若有议此事者,孙愿独担骂名;死后若受冥罚,孙当一人承之;不废人伦,必以三书六礼聘为正妻;终不二色,违之定遭人神共戮;若负子衿,必受天殛!”
祠堂中明烛千盏,门口明明隔了屏风防止风径直吹入,烛火此刻却杂乱地晃成一团,似是万分惊恐于颜淮口中之言,正不住地交头接耳,晃得屋中影子纷乱。
颜述顾不得礼节,有些颓然地坐在祠堂大门的台阶上,周围的下人昨天都被他尽数遣离,如今这大门外除了来叔和他以外,再无他人。
祖爷爷和颜淮在里面待了多久,颜述便守了多久,自然也亲眼看着祖爷爷祭出戒鞭,这么多年,颜述从来没见过有人受过此罚,一开始他见祖爷爷用此重法,本想上前相劝,可祖爷爷只是瞥了他一眼,颜述便再也不敢出声,只得小心立在一旁。
祖爷爷问了多少句“你可悔改”,戒鞭便打在颜淮身上多少回,然而颜淮却仿佛认了死理一般,硬着脖子不肯低头,打到后面颜述已经不忍再看,几乎是逃也似地离了祠堂。
他在台阶上坐了一晚上,也想了一晚上,然而似乎一晚上的时间并不够颜述将此事想清楚,他尝试着换位思考,换成他与颜子然,可这样一想,反倒感到一阵恶寒。
可颜淮的眼神和态度他亲眼看着,那般坚定,甚至连颜述都有些动摇,然而他脑子里更多的还是那句“为什么?”。
颜淮这么些年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不仅帮着颜家在京中站稳脚跟,甚至远在临湖的颜家也受了他不少荫庇,若真要说,颜淮如今若想要什么,颜家没有任何拒绝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