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到这时候又有点后?悔,其?实该再吃点的,像方?才那样,她一勺一勺吹了,试了,喂给他吃。也并不是吃不下。只不过这样,又太?辛苦她了。但?她好像,也是愿意的。
平日里杀伐决断,两军阵前也只是一息之间就能拿定主意,此时却为了要不要再吃点粥,在心里反复掂量,委决不下。
犹豫之时,王十六已经拿来?了温水:“漱漱口吧。”
他又怎么能如此劳累她。裴恕伸手来接:“我?自己来?。”
“行了,”手被握住放回去?,她带着嗔怪,“抻到了,又要难受,乖乖坐着吧,我?给你漱。”
她递过水杯,裴恕不由?自主张口漱了,从前怎么不曾发现,原来?他也不是不肯受人摆布?只要那人,是她。
太阳暖暖照着,四下里都是安静,唯有她是动的,轻盈着,温柔着,在他眼前走来走去。她掀开帘子泼了漱口水,她将窗户合上一些,因为外面起了风,她拿了布巾擦手,又将盛粥的罐子挪到靠门的小几上,她腮边有一丝头发散了,她停下来?,用手掖去耳后。裴恕目不转睛看着。
原来?,和?她日常的相处,是这个样子。没有追逐,没有那些纠缠反复的压制与?抗争,也不需要床笫之间的激烈,只是这样说说话,看着她,都可以这样圆满。
裴恕心里一片安静,微微闭着眼睛。
“怎么了?”王十六停下来?,在床前低头看他,“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你好看。”裴恕道。
明明只是平淡一句话,王十六刷地?红了脸:“你真是。”
裴恕也觉得脸上有些热,是有些羞惭。多傻的话,明明有那么多优雅的措辞,他却像无知小儿一般,说了这最傻的一句。不过,这最平淡,带着点傻气的话,细想?起来?,却也是贴切的。
那么好看,无论看多久,都看不够。
又有风过来?,吹得帐子微微摇动,涟漪一般,王十六定定神,伸手去?关窗:“关上吧,你受着伤,吹了风不好。”
“留一点吧。”裴恕忍不住说道。
留一点点,让阳光和?微风能透进来?,他喜欢她脸上被阳光照着,淡金色的明媚柔和?,喜欢风吹来?时,她鬓发一丝一丝,拂在腮边。
“还是关了吧,别吹到你了。”王十六说着话回头,他病中没有束发,漆黑的头发落在肩上,风一动,发丝也动,让她忽地?觉得,其?实开着也不错。
但?还是关上了,北地?三月,风还是有些凉,他身体虚弱,不能受风。
走回来?时,忍不住便摸了摸了他的头发,鬼使神差一般开口说道:“我?给你梳头吧。”
裴恕抬眼,意外着,欢喜丝丝缕缕,一瞬间盈满心里:“好,有劳你。”
王十六挑了把大?些的木梳,细细通开发丝,握了满把,挽成发髻。
有一霎时想?起在南山的情形,那时候她常常给薛临梳头,薛临也是一头浓密的黑发,握在手里,同样微凉顺滑的触感。
永远回不来?了,那些曾经的,少年天?真纯粹的时光。
手忽地?被握住了,裴恕转头看她,眸子里映着她的模样:“等我?好了,也给你梳。”
他必定也看出来?了,她在想?薛临。在她不觉察的时候,他们之间,也有了许多不需要言明的默契,包容。王十六轻轻的,给他戴上束发玉冠,用莲青的簪子簪住:“好,你好好学,别再给我?梳男子发式了。”
笑意似涟漪,自眼中到唇边,又到心上。裴恕想?起第?一次给她梳头,不会梳女子的发髻,便像自己一样束发戴冠,那样的她明艳中带着英气,令他目眩神摇的美丽。
这晕眩沉迷的感觉,一直延续到了如今。裴恕带着笑:“好,我?一定好好学。”
以后?便都是他给她梳头,还有画眉,贴花钿,她那些复杂精致的衣服,他练习过多次,也都会穿了,以后?便都是他给她穿吧。
“夫人,”侍婢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隔着帘子回禀,“朝食好了。”
她还不曾吃饭吗?裴恕忙道:“快去?吃吧,或者让他们把饭送到这里。”
王十六扶着他的脸端详了端详,发髻梳得很好,干净利落,越显得他面如冠玉,唇似涂朱,长安都唤他裴郎,到今日,却是头一次体会到,这一个郎字背后?,多少赞许爱慕。
眼中便带了笑:“饭摆在我?母亲那里,还是我?过去?一趟吧。”
“好,”裴恕答应着,想?叮嘱她早些回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你去?吧。”
“好。”王十六扶着他坐好,“那我?走了啊。”
她走了,屋里突然便成寂静,阳光不暖了,空气里无声流淌的安稳悠扬也随着她一起消失了,裴恕独自坐着,觉得无趣,心里空落落的。那些没有她的日子,他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了。
一起吃饭,一起安寝,朝朝暮暮,生?生?世世,他们永远都要在一起。裴恕侧靠着床头,低垂眼皮,她跟谁一起用饭呢,薛临是不是,也在。
第79章 第 79 章 宣示主权
日头一点点往上走, 在窗户上描出明亮的影子,裴恕紧紧盯着外面。
她怎么还没回来?她去了多久,吃饭的话, 是?不是?也该吃完了。
案上有刻漏,裴恕看了一眼, 辰正一刻, 可方才她走的时候是?什么时辰?那时候却是?忘了看, 也就并不知道她到底走了多久。
帘外有脚步声?, 下意识地便抬起身, 随即意识到不是?她,她的脚步声?更轻,更快,让人一听?见,心里就开始轻飘着上扬。
失望着再?靠坐回去, 看那刻漏,也不过动了头发丝儿那么一点, 时间漫长到几乎静止, 度日如年这个词在这一刻, 突然便有了具体的形象。
从前?没有她的时候,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裴恕认真想了一会儿, 大约那时候并不知道什么是?世间最极致的欢喜, 所以才可以平常心对待一切,一旦知道了, 那么有她与没有,就绝无?可能再?相同?。
她现在在做什么,几时才能回来?
厢房。
屋里静悄悄的,若非偶尔有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 几乎不像是?在吃饭。王十六留神看薛临,他吃的很少?,只喝了一小碗粥,两个鸽子蛋,这些?天她一直在悄悄观察,薛临吃得越来越少?,让人心里揪着,怎么都放不下来。
侍婢提着汤罐进来了:“夫人,汤好了。”
王十六连忙起身接过,拿了碗亲手给薛临盛汤:“哥哥,我让厨房炖了三七葛根鸽子汤,你吃点吧。”
补心益气的药膳,从前?在南山时,薛临时常让厨房给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