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谁都有钱买墓地,更何况S市地价寸土寸金,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买房子要抽号摇号,买墓地一样。即使是这样一个环境简陋的地方,一个隔间的储藏费用一年就要五万块。

谈栎逆着光线,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想到周钦沂母亲那座漂亮而雅致的墓碑,又看着这里一格一格窄而压抑的隔间。他的眼神看不出颜色,甚至有些麻木。

他知道电影里那样的豪华墓地是真的存在于这世上,只是从来没亲眼见过,也就逼自己别想那么多。

可在几小时前他亲眼去过、见过、摸过。他记得自己当时的讶异和羡慕,也能感受到自己现在的羞愧与难堪。他以为自己能很好地调整心情,因为他从来都知道他和周钦沂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可是重新走进这个房间,重新看着父母死后被存储的地方。远处写着“骨灰存放处”的牌匾是那么刺眼又碍事。

原来他和周钦沂这样的人,差距并不是活着才有。原来即使是死后,他们也会分为三六九等。

谈栎瞪大了眼睛,努力让眼泪别滑落下来。

他咬着牙齿,倔强又徒劳地支撑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这已经是……这已经是我,能给他们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

--------------------

两个人的矛盾还是很多的呀(望天

52

谈栎去柜台报了两个号码,随即就有工作人员带着一直往里走。

他父母的号码连在一起,两个人的格子也靠在一起。在整个架子中等偏下的位置。

谈栎给两个格子外侧擦了擦灰,打开后又仔仔细细把里面擦拭一新。他话本来就少,叫了声爸妈就哽咽起来,眼泪顺着脸颊一点点滑落,看起来特别脆弱。

周钦沂没忍住搂了下他,他感觉谈栎僵硬了一下,然后不着痕迹把他挣开了。

周钦沂愣了愣。

随即他意识到谈栎大概是没有把自己介绍给爸妈的意思,甚至估计是不愿意让他在旁边陪的。

有一瞬间周钦沂的心情失落到了极点,他有点儿想发脾气,但他知道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不太妥当,于是轻轻吸了口气,到外面休息处自己等着去了。

谈栎也没在这里待太久,下意识做出动作的一刹那他就立刻反悔了。他眼看着周钦沂脸色往下沉,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找补。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没办法像周钦沂那样我行我素,把这段关系弄得人尽皆知。哪怕在父母灵前,他也不想和周钦沂太过亲密。但周钦沂这幅样子,看得他心里很不安定,于是只是寥寥几语跟父母说自己过得很好,又说很想他们,然后锁上了柜子。

特定可以祭奠焚烧的小炉前已经排起了长队,谈栎万分歉意地跟周钦沂示意了一下,然后去前台领了纸钱,走到队伍的最末尾去。

周钦沂沉着张脸,看谈栎站在队伍末端一点点向前移动。就这么等了快一个小时,周钦沂都有点儿困了,谈栎才回来小心翼翼叫他:“已经全好了,是不是等累了?”

“还好,就是太吵。”周钦沂也站起来,看了眼谈栎被挤得乱糟糟的头发,压抑住伸手抚平的冲动,转身就往外走。

谈栎果然赶紧起身在后面追他。周钦沂知道他会这样。

从刚刚把谈栎一个人丢在那儿的时候他就知道谈栎会来哄他。

他知道自己不能指责谈栎没向父母介绍自己,也不能指责谈栎排一个多小时的队把他扔在一边。他知道那样显得自己太过幼稚,又太不懂事。

可心里就是烦闷,就是憋得慌。他也知道自己跟谈栎发火根本不需要理由。谈栎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自己多无理取闹都愿意纵容他,顺着他。

可越这样他就越觉得不是滋味,心里好像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

他以前觉得谈栎这样挺好,又乖又听话的,不需要他费心,给钱就行。可这种关系延续到他们现在的恋爱关系里就完全变了味道。

谈栎这人很简单,很好懂。他一眼就知道谈栎今天为什么在骨灰柜前掉眼泪,无非是觉得自己没本事,连片墓地都没法儿给爸妈安排。但那又怎么样?那些都是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情。只要谈栎跟他开口就好,他哪会不管?

可谈栎就是那么倔。他就是宁愿去受罪,去那么脏那么吵的地方跟一群人挤着排队,就是宁愿把父母放在那么个破柜子里,也他妈的不愿意跟他开口。

仔细想想从过年那天夜里到现在,谈栎除了外婆的医疗费用,好像从来没问自己要过什么。

为什么不要?

他有时候觉得谈栎的世界里大概全是外婆,也许还有他那个没本事爱瞎来的表弟。他活着就是为了别人,为了别人的医疗费,为了别人的赔偿金。你问他自己要什么?他可能嗫嗫嚅嚅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谈栎就是爱这么苛待自己。周钦沂却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令人不屑一顾的自我感动。谁会记得谈栎的好?他舅舅会记得吗?他表弟会记得吗?也许他外婆会记得,但也绝不会知道谈栎为了她的病症付出过什么。

只有谈栎自己知道。

他乐意花钱给别人行方便,自己却在一件又一件小事里消磨自己。被人在医院打也好,今天在人堆里排队也好。这些根本没必要付出的损失,这些他周钦沂一句话能解决的事,他却一点都不愿意开口。

他永远在自己感动自己。

有时候周钦沂觉得很没意思。

这个恋爱谈得有什么意思?

谈栎是照顾他,是宠着他。但谈栎也视他为洪水猛兽,屁大点儿事都不愿意开口求他。

死要面子活受罪,有必要吗?

他和谈栎谈了快三个月恋爱,又好像根本没开始在谈恋爱。

周钦沂记不得以前他跟别的情人是怎么相处的,他只知道感情本来就是会被消耗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并不长情,对谈栎的耐心胜过对其他任何人。在一个小时之前他还想好好抱抱谈栎,可现在那些汹涌翻腾的心情已经慢慢平静下来。谈栎就站在那里,而刚刚的感情已经被长队、被人群、被一声声嘈杂的叫喊声彻底耗尽了。

本来不应该这样,他讨厌浪费这种没必要的时间。

周钦沂深吸了口气,砰一声关上车门。

谈栎小心翼翼把自己缩在副驾驶里,连呼吸都放缓,只想把自己存在感降低,可惜还是没逃过这劫。

他看着周钦沂的眼神,心里一瞬间冰冰凉凉。他手有点儿发抖,还是咽了口口水,握上周钦沂的手腕:“是不是等烦了?我来开车好吗?”

周钦沂抿着嘴,反手握住谈栎的手臂。谈栎很瘦,皮包着骨,有点儿硌人,他一只手就能圈过来。他看着谈栎明显不安的表情,十分不悦地问道:“你是不是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