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无歌放开苏洛,他长舒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跟在两个上厕所的女生身后走出包厢,转道去楼梯间抽烟。

那两个女生上完厕所,在公共洗手的区域聊天,矮一点的叭叭不停:“我看到白无歌了,真的好帅啊,妈的,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跟这种帅哥谈上恋爱?椿雨,白无歌有女朋友了嘛?”

陈椿雨甩掉手上的水珠,语气疲惫:“刘润晴,你快给我省省吧。你知不知道白无歌是给啊,很纯的那种给,他对女生不感兴趣的。”

刘润晴哀嚎:“什么?!怎么帅哥都有男朋友了??没关系,没关系,还有阿水哥,他看起来比白无歌更靠谱啊,嫁给他一定很幸福,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陈椿雨垂下眼,没什么表情:“白无歌也没有男朋友……还有,”她突然看向刘润晴,“阿水的话,你最好更不要想。宁愿跟白无歌一夜情,也不要想跟阿水谈感情。”

刘润晴目瞪口呆,随即凑过去,小声八卦:“为什么,为什么,难道阿水背地里是个玩弄女人感情的渣男?”

“恰恰相反,”陈椿雨无奈地说,“他是绝对不会玩弄女人感情的人。我跟他从高中认识到现在,阿水从来没有谈过一个朋友,听好了,是一个都没有,不论男女。”

刘润晴有点困惑:“那不恰恰证明他是个好男人嘛?”

陈椿雨由衷地为刘润晴的单纯叹口气:“席水对谁都很好,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人受他照顾,有多少人对他穷追猛打,没有一个人能撬开他的心,甚至没有人能在他那里得到一点点不一样。他其实……比谁都冷血。”

刘润晴呐呐的:“冷,冷血?也不至于吧,看不出来啊,他脾气那么好……”

陈椿雨撇撇嘴:“像他那种人,你只会看到他想让你看到的东西,而且对于你所看到的,你最好也什么都别相信。其实……我突然想起来,白无歌严格来说好像是个双性恋。”陈椿雨神色突然变得有点复杂。

刘润晴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哪个女人走进了他的心房?”

陈椿雨哭笑不得:“什么鬼,没有。我记得当初白无歌好像……把那女的睡了,又不负责,那女的就去找席水哭诉。席水因为这事儿跟白无歌掰过一段时间,后来才和好的。就因为这事,白无歌再也没谈过女的。”

刘润晴表情裂了:“不是,白无歌不负责,她为什么找席水哭诉??”

陈椿雨啧一声:“他俩那会儿好的都能穿一条裤子,这有什么奇怪的……”谈到这,陈椿雨像是忌讳什么,打住了,不耐烦地催促:“你一个手吹半天,好没好,回去了。”

刘润晴扁嘴:“喔。”

陈椿雨转过身,一脚迈出去,立马察觉到门口靠着一个人,高瘦,身上有好闻的冷香,她觉得眼熟,细打量几眼。

灯光不亮,那人整张脸都在阴影里,只有嘴间一点猩红,在安静燃烧。那人开口,可能是因为烟的缘故,声音有些微喑哑:“晚上好。”

陈椿雨脑子空了很久,才满头冷汗地发现,这人竟然是席水。她感到难以置信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在她记忆中,席水从来不抽烟,甚至是排斥烟味的。

她迅速过了一遍刚刚自己说过的话,害怕自己捅了什么篓子。

席水拿下烟,弹了弹烟灰,动作是意料之外的熟练。他垂着眼,没有表情,语气也不紧迫,甚至还算温和,陈椿雨却还是觉得被压的喘不过气:“椿雨?”

刘润晴紧张地扒住陈椿雨的手,陈椿雨终于透过一口气,牵强地笑笑:“啊……太巧了,阿水……”

席水骤然掀起眼皮,漆黑的眼,没有一点光亮,紧盯着陈椿雨。就在陈椿雨以为席水要发脾气的时候,席水捏着烟的手轻轻一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外面有点冷,回去玩儿吧。”

陈椿雨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对不起,阿水,这事儿我不该背后乱说。”回想起席水当初的态度,她总觉着席水挺在乎的。

席水半天没说话,只是重新把烟叼回嘴里,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陈椿雨扭头一看,觉得自己真的是走夜路撞鬼,背后说谁都被抓现形。那不远不近走过来的,不正他妈是白无歌么。

其实陈椿雨多虑了,白无歌刚刚从楼梯间抽烟回来想洗个手,根本没听见她跟席水说了什么。他走近,也不跟人打招呼,皱眉看着席水嘴里的烟。

席水直起身,跟陈椿雨说:“你带着朋友先回去吧,我出来买点饮料给他们。”他偏过头,看向白无歌,却没说话,盯一下就走开了。

白无歌闷不吭声跟在席水后面往卖酒水的地方走。走了几步,突然轻笑出声。

他从高中开始跟席水同宿舍,大学开始跟席水同租,几乎所有琐碎的时间,俩人都在一起。

他却从来不知道席水是会抽烟的。

他没碰见过,席水也未提及。

荒唐至极。

席水没去买饮料,走到楼梯间推门进去,靠在墙上吞云吐雾。他连抽烟都很斯文,缓而静,像一出黑白默剧,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白无歌看着他,就像越过千万不可僭越的光阴,看向另一个时代的人。

两人静默片刻,席水突然问他:“高中的同学,还有联系么?”

白无歌沉着脸,不答,席水也不催。楼梯间的门缓缓闭合,灯光被完全收拢回狭小的缝隙,一时间世界黑下来,白无歌只能借由那一点猩红,用目光摸索席水的位置。

白无歌看了一会儿,反问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席水没动静,白无歌看到那一点星火晃动一下,知道那人似乎笑了。

白无歌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席水的回答。他的声音快要像烟雾一样稀薄,融化在他自己呼出的烟气里,一点点散进空中:“跟我爸学的。”

白无歌心头一紧,意识到自己触及了一个雷区。果然,席水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轻飘飘对他说:“他还教我怎么用烟头在我妈身上烫出痕迹。怎么,要学么?”

白无歌手心冰冷,劈手摘下席水嘴里的烟,想扔在地上踩灭,又突然舍不得。于是在黑暗的修饰下,在死寂的纵容下,他缓缓把那支烟放进自己嘴里,牙关碾咬片刻,他眯着眼说:“明天给你买糖,把烟戒了。”

席水不知道怎么整的,声音那么虚那么远,让白无歌没有安全感极了:“戒不掉。”

白无歌往前一步,把手贴过去,先碰到那人冰凉的手背,沿着手臂往上爬,握上席水的后脖颈,轻轻揉捏,把人握住了,心里才踏实一点。他哄小孩儿一样道:“没见你抽过,你没瘾。听话,戒了。”

席水任由白无歌动作,乖巧的不像话。于是白无歌懂了,席水此刻是脆弱的,任人宰割的,如果白无歌是一根刺,那他已经成功地在席水柔软的心房上扎根,席水定然是剧痛无比、排斥异常的,等他清醒过来,首要任务无疑是把这根刺狠狠翘起,哪怕牵连血肉,也绝不姑息。但白无歌等这个机会太久了,他绝对不打算给席水将它剔除的可能,他要生根,要发芽,一定要在那一片阴湿的土地,开出酸涩的花,哪怕没有阳光照拂。

席水不吭声,白无歌就一点一点靠近,缓慢挤压掉两人之间的空气,他低缓、小心地倾吐席水的名字,像是在小心地编制一个脆弱的梦:“席水?阿水?”

席水一口气不知道憋了多久,终于呼出,温热的气息全都打在白无歌的脸上他已经离席水这么近了。

“忘不掉,”席水嗫嚅道,“忘不掉,所以戒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