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到了。
席水低下头戳蒸饺吃。
等白无歌在他对面坐下,他才掀起眼不咸不淡看过去,问他:“昨晚怎么把人赶走了?”
白无歌笑了一下,玩世不恭的模样,很少有人能不喜欢。他眯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在观察席水的脸色:“吵到你了?”
席水凉凉一笑,喝一口稀饭,分成几口咽下去,四平八稳道:“记得跟人道个歉。”
白无歌盯着席水看了一会儿,才垂下眼嗯一声。脸上的神色淡了,笼着一层薄雾一般。他抽出一只烟,娴熟地叼进嘴里,摸了一圈才在裤子口袋里找到打火机,放在手里转几个圈,抬眼看向对面的人:“我抽了?”
席水眼皮都不抬,不想搭理,做了个手势请他自己随意。
不一刻空气中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有深远的吐息声,缭绕的烟雾像从缸中满溢出的水,从似有实质的白色慢慢变淡,淌到席水鼻尖的时候,只剩呛人的味道。他皱皱眉,没说什么。
席水就是这么个性子,很妥帖,办事无不完美,人情、利益、关系,总要面面俱到,却几乎从不倾吐自己的诉求。是人是狗到他手里都能让他伺候的舒舒服服,很少有人能对他说一声不,很多人青睐他,想听他对自己许一许海誓山盟。
可惜席水底线明了,典型的中央空调,找他干什么都有着落,找他上床,做梦。
他这德行,白无歌受教很久了。不同的是,席水并不对他这般事无巨细的体贴,对着他席水相对自然随性,时常露出外壳下的芯子,黑的,冷漠,万事事不关己,但还是会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帮他打理一些乱七八糟的关系。
无数人希望能从席水这种一视同仁的态度里得到一种名为“特殊”的东西,希望从他面具一样的笑容中看到一点点所谓的真情流露。白无歌得到了,却不胜其烦。席水确实就像他的名字,是水做的,无常形无常势,当你以为把他掬在手心时,只需微末的缝隙,他就能毫不留情地一点点抽离,留下冰凉的触感供人回味。
白无歌与席水相识七载,从未停止过从那人身上发掘新的距离感。
两个人下午都有课,不是一个专业,所以到学校就分开了,一直没再见,最后晚上在同一个KTV包厢遇见了。
可谓夹道相逢。
白无歌抽了根烟,从东面的楼梯间出来,正往回走,迎面就看见席水在一群莺莺燕燕的簇拥下从拐角拐出来。他人高挑,有点不严重的近视,应该是刚下课就被拉过来的,银丝边的眼镜都没摘,相当斯文俊逸。他此刻正微微低着头,神情温和,耐心十足地听身边的女生跟他说着什么。
白无歌渐渐停下脚步,盯着人看。席水很快意识到什么,抬眼往白无歌的方向看去,两人的目光在灯光幽暗的走廊里短暂交融,席水没什么表示,率先撤走视线,推开包厢门,等女士们都进去,才缀在后面关上门,没再舍给白无歌一个眼神。
白无歌慢条斯理地垂下目光,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锐利又阴鸷。他下意识摸摸口袋,又想抽烟了。但想起那人的目光,最后只攥一下烟盒,没抽。
两个人没坐一块,中间隔几个人。包厢的灯光更暗,有各种颜色的灯光闪烁,有人在前面唱苦情歌,白无歌借着灯光的掩饰,肆无忌惮地打量席水。
他旁边坐着苏洛,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软乎乎趴在他身上,一个劲往他耳朵里吹气,声音也软绵绵没有力气,听起来甜腻腻的:“白哥,昨天那个怎么样儿啊?”苏洛稍稍撑开点距离,打量白无歌的脸色,“我怎么听说,让你给赶出去了?”
白无歌收回目光,垂下笑眼扫白洛,风流薄情的样子,一下就让苏洛软了腰。他抱着白无歌的胳膊,轻轻喘息:“哥……别这么看人家。这不是他怕自己什么地方惹着你了,求我拐着弯儿问问嘛……”
白无歌还没说什么,身侧突然有人插话进来,声音温润好听,嗓子眼里含笑,还没见着人就能想象出他的笑模样儿:“原来是洛洛的朋友。”
白无歌扭头一看,果然是席水,端着杯酒水过来了。他感觉身上的重量一轻,再一回头,苏洛一改那副没骨头的样子,坐的很端正,像在幼儿园里企图得到老师表扬的孩子,仔细看脸上还有些害羞的红晕。白无歌眯了眯眼。
席水在白无歌身边落座,客气又柔和地对苏洛说:“别担心,你朋友没做错什么。是无歌那天不舒服,他胃不太好,你知道的……”话未尽,语气里有几分无奈的味道,苏洛一听还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没事,没事的。水,水哥,我没别的意思……”
席水笑的眼睛都弯了,像看一个犯了可爱错误的孩子,纵容又宽和:“别这么拘谨,你是无歌的朋友,叫我阿水就好了。”
苏洛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憋红了脸,才细若蚊蝇地叫了声“阿水”。
席水点点头,转而看向白无歌,把酒杯递到他手边:“我受人之托,有位美女想请你喝一杯。”
白无歌似笑非笑地往席水来的方向瞄一眼,又落在席水脸上,也不接,慢条斯理地细细打量这人带着眼镜的样子:“谁啊。”
席水感受到了,抬手推推镜框,眯眯眼:“是我……”
白无歌突然伸手,搭在席水伸过来的手腕上,慢慢捏紧,把人往自己这边扯了扯,打断他的话:“是你请的话……”
两个人一起垂下目光,落在那一小块相交的皮肤上,眼中都不见笑意,眼睑之下尽是剑拔弩张。心里都明白,中午那会儿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分开的。
白无歌一抬眼,锋芒毕露:“……是你请,我就喝。”
席水抿抿嘴,看得出不太开心。他一向是个很有底线的人,不该他低头的时候鲜少有人能让他服软。中午的火气其实来的莫名,原因究根追底是两人之间突然升腾起来的距离感。席水自认向来对此拿捏得当,多年以来没人能在他似有若无的推拒下近他身分毫,连白无歌都被圈在安全范围之外。
可当自己被人这样冷着的时候,他又别扭了,不愿意了,烦了。
白无歌的意思席水听得懂。他不是故意下他席水的面子,他要席水请他这杯酒,就是要席水先低这个头,服这个软。
席水回头看一眼,那个拜托他敬酒的小姑娘正紧张兮兮地看他,跟只兔子似的,慌张又无辜。席水不着痕迹地撇下嘴,回过头,低声对白无歌说:“算我请的。”
白无歌脸色骤然冷下来,他在圈子里素来以风流著称,实则五官并不像一个多情种那般,仿若眼角眉梢都点着桃红情色。若要细说,他长得非常锐利,平日时不时噙点漫不经心的笑,原来是刻意柔软眉眼的把戏,真动起怒来,内劲是很骇人的,那是一股凛风,任谁也想不到它锋利似刀。
白无歌越过席水,往他回头看的方向直望过去,目光像破空而来的箭矢,所幸没人跟他对上眼。他从席水手中接过酒,扯开一个笑:“行。”他冲席水抬抬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酒杯倒翻,没落下一滴,他挑着眉,态度轻佻又恶劣:“可以了吧?”
席水起身就走,气狠了。不知道白无歌什么毛病,他自懂事以来就再没主动跟谁放低过身段,今天不仅落下面子,还被人当个屁给放了。他气恨白无歌捏着他一点是非不放,又隐约有点委屈。白无歌很少……或者说没有这么甩过他脸。
换言之,今天这么对他的是谁好像都不会这么难忍,偏偏换成白无歌,他受不了。
席水走了,苏洛终于松一口气,又颤颤巍巍扒回白无歌身上,目光却黏在席水那劲松一样的身影上收不回来,语气里无限向往:“白哥,你跟……阿水哥这么好……他真没谈过对象啊?”
白无歌垂眼看苏洛,那一眼隐在灯光下,很多沸腾的情绪被掩盖,他声音比以往更沉一些,循循善诱,像蛇一样,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冰冷恶意:“你对他很感兴趣?”
苏洛毫无所察,扭扭身子,害羞地说:“阿水哥……人真好,你说我想跟他的话……他愿不愿意啊,他,他是上面的吧?”他急不可耐地动动屁股。
白无歌连笑都免了,那一身带有血腥味的气场四散开来。他的手顺着苏洛的脖颈、脊骨一路滑到他的臀间,状若寻常地问:“你想跟他上床?”
苏洛猛的惊喘,哼唧起来,扒着白无歌的手求饶:“白哥……嗯……好多人……别在这……”
白无歌不打算放过他,灯光闪过他的脸,正好让苏洛看清他一脸刺人的冷漠,眼里藏着冰冷的怒火、阴霾,是能将人绞碎的寒冰风暴,苏洛一下子动也不敢动。
前面唱苦情歌的人下去了,换上来一个唱rap的,场面很嗨很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刀光剑影,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白无歌不够敬业,最起码没法做到像席水那样,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变回那个瓷娃娃,精致漂亮,惹人喜爱,席水是真正披着羊皮的狼,哪天露出真面目,会叫所有人颤栗,大跌眼界。白无歌不同,他本就半遮半掩,笑脸下面时常会露出让人觉得危险的讯息,只不过他器大活好,有口皆碑,被他这种性格迷住的大有人在。
歌声震耳欲聋,有女孩子们打趣调笑的声音剥开重金属质感的音乐声冲到白无歌耳朵里:“阿水,你真的不跟我试试?跟我谈恋爱真的很开心耶。”又有干净的男声紧接着跟上话头,白无歌没听出来是哪个:“或者跟我试试也可以,走肾不走心,诚信交易,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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