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的韩歛却没有多馀心思发愁。离了大师兄的视线范围后,他七师弟更懒得与他客气,让韩歛一直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进了不离住的偏院,不离却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皱着眉紧盯韩歛,迟迟不开口。韩歛被他孤狼般的目光盯得起鸡皮疙瘩,几乎觉得他师弟是在考虑杀他灭口。
「七师弟……」韩歛心想,如果他能活着离开,定要好好提升修为,以后就不用这麽害怕师弟了!
不知是否错觉,韩歛听到师弟从鼻中发出很轻的哼声,接着便挥手招来一面有成年男子高的大铜镜。
「这便是澄心宝鑑,你自己看吧。」
韩歛先是看了镜中自己的倒影一眼,他心思至纯,铜镜自是映不出什麽。接着他又看向身边一袭玄衣的七师弟……
「大师兄怎麽跟来了?」韩歛感到困惑,回过头去却还是只看见不离一人。愣愣地呆了片刻后,韩歛才忽然瞪大双眼,重新看向澄心宝鑑。
镜中取代不离站着的人,的确是他们的大师兄寒霁月没错。但大师兄平日裡至多浅浅一笑,端得一派仙人风姿,除此之外还是严肃的模样居多,在修真界的美人榜裡,一直被视作不可攀折的高凛之花。
但澄心宝鑑中的大师兄……眸中霜雪化尽,含情脉脉如湖光滟潋,身上一袭大红嫁衣竟毫不违和,腰肢更被黑金绸腰带细细勾勒出来,显得更加惑人。
韩歛看得呆住,双眼却忽然被遮了起来,他踉跄退了两步,才发现那隻手的主人七师弟正狠瞪着他,脸上写着「看够了没」。
「你你你……」韩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对大师兄都是依赖和尊敬,怎麽可能生出这样心思?!
「所以才不让大师兄知道。」强忍住将五师兄指着自己的手指掰下去的冲动,不离挑起了眉如此回话。
韩歛还在震惊当中,好不容易挤出话:「可……掌门师兄最是古板,我要如何向他回禀这个?」
既然都已经被看见了,不离反倒坦然,冷澹道:「随你,更只一样,不许坏我好事。」
韩歛:「……」他真的太苦了,为什麽是他要经歷这种事?刚才就该让六师弟来的!
送走脚步虚浮的五师兄后,不离又默默在房裡站了一会,忍不住多看了澄心宝鑑一眼。铜镜中镜像其实有些模煳,可镜中的那个含情脉脉的寒霁月,心裡是有他的。
──不看也罢。
不离挥退了澄心宝鑑,掩住自己的脸片刻,手掌再移开之时,面上已然恢复了冷静。
-待续-
第4章 四、枕上言
7-09T00:00:00
不离走回正厅,却发现师兄已经离开,门外弟子告诉他寒霁月回房了,于是不离又转而往他房裡去,途中不由放轻了脚步,因为他的师兄多半正在榻上歇息。
寻常修士常以修练代替睡眠,但寒霁月身上带伤,过于疲倦时便难以集中精神修练,索性如凡人一般小憩。
他的师兄啊……不离在心中轻叹,小心地放下床前的纱帐,让寒霁月能够睡得更安稳些。
师兄一直待他极好,刚入太鲲山那会儿,就亲自安排他起居、教导他修练之法与剑招,就算是寒霁月的亲传弟子也难有这个待遇。因为这个缘故,就算要当时的不离喊他一声师尊,他也是甘愿的,甚至更希望真的能够如此。
如今他却庆幸,幸好,寒霁月只是他师兄,而不是师尊。
寒霁月睡着的模样,还是与他这十年来每日在心中描摹出来的一模一样。他的眉在平时是一把微微上挑的剑,与他的为人一般,矜重中带着一点潇洒的宽容。睡下的时候,眉梢却会些许下垂,英气削减,变得更加宽和可亲。
但寒霁月的宽和是出世的,不染尘埃,所以心无罣碍。
就好像他那双浅色的眸子,似乎清澈得能够映照万物,但很多时候,不离却觉得,寒霁月什麽也没有看进眼裡,人世悲欢离合,于他不过是走马时掠过身边,形色各异的花灯。
不离伸出微颤的手,替寒霁月摘除了顶上的玉冠,本意是想让他睡得更松乏些,但那双眼眸却睁开了。
不离出声轻唤:「师兄。」
看见是他,寒霁月便没有要起身,只道:「回来了?一切都好吧?」
「无事。」不离摇了头,接着道:「师兄不再休息一下吗?」
寒霁月却好像想起了什麽,眼中盈满笑意道:「你刚到太鲲山时,还保有凡人的午睡习惯,似乎那时候,也是我这样陪着你。如今倒反过来了。」
「师兄有时还会上榻陪我的。」不离低声道。
他当时容易梦魇,师兄有时便会陪着他。半梦半醒之际,不离听着寒霁月的心跳声,便不由自主安宁下来,他总觉得两人的心跳似乎是同调的,所以他才能睡得分外安稳。
寒霁月听见他说的,勾起唇道:「那你可也要上榻来陪师兄?」
不离身子一僵,觉得那澄心宝鑑中的心魔跟这样的师兄一比,实在是输得太多了。
不离没有回话,叁两下便脱靴上榻,躺在外侧的空位。寒霁月稍稍愣了一下,因为他实在忘了,如今的不离已经不是二十馀年前的小少年,两个大男人躺在一张榻子上,拥挤得连翻身都不容易。
不离眼观鼻鼻观心,正在心底唸着清心咒,驱退任何不该有的旖念。便听见他师兄有些迟疑地道:
「心魔的事……你若不想多言,师兄也不多问。只是若有任何困难,师兄也都会陪着你,望你明白。」
不离感觉自己的心口又胀又疼,负罪感又更重了,不由松口道:「不敢瞒师兄……这心魔……只要师兄一直在,不日便可消解了。」
只要师兄能够愿意一直在他身边,直到心中放进了他为止。
寒霁月却叹了一声,说:「我便道是如此。」
不离双眸一凛,师兄这是什麽意思?
幸好寒霁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注意他的异样,徐徐道:「到了太鲲山之后,你哪还曾受什麽苦楚?心魔多半是心中有所执、有所怨,才会凝聚成型。」
寒霁月闭上了双眼,续道:「当年是我执意不想让你沾染人命因果,才救下恶毒的崔家人,于命数,他们那日遇上妖修劫匪,本该灭门。谁知反而牵连出你未断的因果,要是当日知道,便该赐你一把剑,斩尽恶缘。」
不离忽然又觉得自己是没什麽救了。他师兄语气平澹,内容肃杀无情,剑修风骨展露无遗。虽然方向不正确,但他师兄这一番话显然是思虑已久,处处为他考量着。他像听了情话一样,忽然一阵头晕目眩,找不着北。
「师兄……多虑了,来到太鲲山之后,我早已放下前尘。」不离讷讷道。
崔家本是修仙世家,败落之际生出他这个火系天灵根的庶出子,便费尽无数丹药,想养出一名神童重振家门……本只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