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第七章

“瑞瑞吃点东西吧。”温海林端著粥,低声哄著温瑞喝口粥,他比温瑞出事前先前瘦了很多,已经几天没好好睡过,但看上去还算有精神。

老王说得对,温瑞福大命大,两个月前的绑架和爆炸,都没能要得了他的命。可那场大火却烧伤了温瑞的下颚部位,虽然只是轻度,可两个月过去了却依然能清晰见到伤口。温瑞戴著宽大的口罩,沈默不语。自从被救回来温瑞就没再说过半句话。

温瑞脸上的伤是次要的,温海林根本不在乎温瑞长成什麽模样,只要是他的温瑞,他都喜欢。更何况关於温瑞的烧伤,一早专家会诊就出了意见,等伤口完全长好,就可以给温瑞做彻底的疤痕祛除手术。可温瑞的沈默却让温海林担心不已,他给温瑞做了不少检查,却得到统一的结论声带并未见物理性损伤。心理上的创伤,是导致温瑞不言语的唯一原因。温海林不知道温瑞遭遇过什麽,但温瑞的性格和行为举止都和原来很不一样,他偏激、易怒并且排斥与任何人的接触,包括温海林。

温海林伸手想把温瑞的口罩摘了,温瑞却反射性地躲开。他不想给温海林看到他这样丑陋的样子,他抱住自己的膝盖转身用背对著温海林。

温海林哄骗著:“瑞瑞,喝口粥吧,就一口好麽!”温瑞用力摇著头,作为反抗,他甚至把脸埋进膝盖间。温瑞一点不想把口罩下的脸给温海林看,他希望自己在温海林心里永远是出事前的样子。看著温瑞这个样子,温海林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搁下碗,对著温瑞说,“爸爸出去,你自己喝好麽?”他的眼睛盯在温瑞的背上,出了事後温瑞像是突然消瘦了下去,原本宽厚的背瘦得可怜,温海林的目光里尽是心疼,看温瑞迟疑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多说什麽,走了出去。

到了夜里才是温海林最遭罪的时候,温瑞总是在半夜惊醒,不哭不喊却突然坐起,看著某处发愣,呆坐著,一坐就是一整夜。温海林心疼却无能为力,只能抱著他,哄著他,守著他,跟著一夜不睡。这样的折磨,就这样持续了两个月,直到顾雅都看不下去。

这两个月,温海林鲜少过去公司,重要文件都是顾雅送上门去签的字,顾雅看脸两边瘦得都凹陷下去的温海林,和到了白天被温海林抱出房门,窝在沙发上发呆的温瑞,只觉得造孽。身为秘书她本来是没资格管老板的私事的,可她毕竟不只是秘书,她一路看两人走到现在,她是真的在关心温家父子,无论温海林是不是她的顶头上司。

这天来收温海林签完字的文件的顾雅,终於觉得忍无可忍。她不请自入地进了屋子,一把扯下温瑞脸上的口罩,她实在看不得温瑞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自从温瑞伤了,温海林就找了保姆,门是保姆开的,温海林都不知道顾雅进了门,更料不到她会干这样的事情。他坐在离沙发不远处的长桌上抬头就看见顾雅动作粗暴地扯下了温瑞的口罩。温海林愤怒的声音让顾雅怀疑,她是不是今天就真得交代在这了。“你干什麽!”这四个字把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走过玄关的保姆吓得站在那,一动都不敢动。

温海林大步走到温瑞身边,温瑞浑身发抖,紧紧扯住口罩的一角,试图把唯一的遮盖物抢回来。顾雅见不得温瑞这个样子,她不要命地吼道:“温瑞!不就是被烫了下脸麽!你又不是娘儿们,靠脸吃饭还是怎麽著啊!成天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这是成心想要弄死你爸啊,是不是!是不是啊!”

温海林一把抢过顾雅手里口罩,递还给连头都不敢抬的温瑞,温瑞接过口罩迅速带上,然後从沙发上逃一般地进了房门,随手还把门锁了,温海林看著被关上的房门,直皱眉头,随後回头看顾雅,他需要一个解释。

顾雅被盯得发毛,却还是壮著胆子顶嘴:“你不可能让他戴一辈子的口罩!别这麽乱惯著他,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个样子!”顾雅觉得自己疯了才这麽顶撞温海林,没人敢这麽对温海林,况且这还不是公事,她算什麽?算个屁!

可温海林是讲道理的,他虽然愤怒却也知道顾雅说的是实情,他不想迁怒。把拳头捏得“哒哒”作响,最後憋出一句,“我会想办法的。”他不会让温瑞这麽自闭下去的。可这话他说得自己都没底气,现在的温瑞连个正面接触的机会都不给他。

和他在一起的温瑞永远是这麽的呆滞、沈默,而只要他稍作靠近,温瑞就像是受惊的兽类,戒备而紧绷。温海林不知道该做些什麽让温瑞从这场灾难里走出来,他第一次知道什麽叫束手无策。

顾雅明白温海林的心情,也觉得自己刚刚所做的一切太过简单粗暴。口罩下温瑞的脸虽然并称不上毁容,却也是有些触目惊心,水泡还没有完全消下去,下颚的皮皱皱的很可怕,她不是不能理解温瑞,但她实在不忍心看父子二人就这麽遭罪、消沈下去。她沈默地站在一边,等待著温海林发落。

她刚刚的所有行径,按照温海林的脾性,就算当场给她一枪都算轻的。可温海林却只是走到温瑞房门前,轻轻地敲著门,似乎真的就打算这麽放过她。顾雅没骨气地想就这麽逃跑,却又知道这事情是因她而开的头,她不帮著做点什麽,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她小步移到温海林背後,听著温海林温柔地哄著温瑞开门,温海林一遍一遍地敲著门,一句一句地叫著“瑞瑞”。

顾雅从背後看这个在商界称得上一手遮天的人,用最卑微的姿态哄求著另外一个人,突然为温瑞心疼,为温海林心酸。

温海林绞尽脑汁,温瑞的情况却没有转好。如果硬要说出一点进步,那就是温瑞不再完全拒绝温海林的亲近。估计是那日被顾雅扯掉口罩後,温海林护犊子的举动让温瑞稍微有了些安全感。

可这点进步却让温海林的心情更加沈重,因为被他搂在怀里的温瑞总是抖得厉害,任由他柔声地哄,发抖的情况也没有缓和。面对这样的温瑞,温海林又恨又怜,却束手无策。不舍得和温瑞发脾气,温海林只得把气悉数撒在陈麟一夥人身上。

发现温瑞後的第二天陈麟就被人从某酒店里逮了出来。温海林一心顾著照料温瑞,只是吩咐手下把人好好“关照著”,留他亲自处理。夜里温瑞睡得不算踏实,温海林点了些放松精神的香薰炉放在床边,等温瑞睡熟了,他穿了外套,出了门。床上的温瑞稍稍翻了个身。

一路上温海林都很沈默,他目不转睛地看夜色笼罩下的柏油路。老王在反光镜里偷看了他很多次,见他没有异样才放心地继续开车。毕竟大半夜地出门,要做的大都不会是什麽好事。

离温瑞出事已经好几个月,老王却依旧没法忘记那天温海林谁也拉不住的玩命劲,因此他提心吊胆地怕温海林情绪再变出什麽纰漏。温海林要去的是温家位於市郊的一处别墅里,那里关著策划组织温瑞遭绑一事的主角──陈麟。

距离温海林最後一次和陈麟见面,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年。温海林到现在都想不通,像陈麟这样一个暖床可心的东西,怎麽有胆量碰他的温瑞,他狭长的眼睛微微收拢,在路灯的映射下眼珠里流露出冰冷阴森寒意。

到了目的地,温海林在车里坐了一小会儿,才开门下车,夜里的郊区更深露重,老王立马给他披上大衣。在门口站著的两个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见温海林来了,立马开门侧身让他进去。温海林踏进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微微低著脑袋的陈麟。

猫腻17

陈麟的反应比较迟钝,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安稳觉了,温海林手下的人,没有一个善茬。按照温海林“好好照料”的吩咐,没人敢对陈麟动手,却对陈麟的身份个顶个的明白,虽是三餐照送,不动拳脚,却没少在精神上给他施压。这就是人有权有势的好处,总有“爪牙”帮著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等温海林走进了他才慢慢抬起脑袋,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温海林不做言语,他只是盯著陈麟。

“我等你很多天了。”陈麟单手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稍微清醒一点,在决定动手的那天他就已经决定了,万一事情败露,日後被温海林抓到……哦,不,根本没什麽万一,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温海林抓到的。不过,他早就决定了,在这个面上温柔体贴却冷漠到骨子里的男人面前绝对不会服软。陈麟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精神、体面一些,其实他原本是打算站起来,和温海林平等对视、平等说话的,可他的另外一只手被拷在固定在地面上的矮茶几的桌腿上,他连坐直都有点勉强,於是干脆不再拘泥於形式,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起头问温海林,“打算把我怎麽著呢?”他破罐子破摔的劲头,让温海林觉得相当难看。“别光看著,你应该很恨我吧。”温海林的沈默和蔑视是陈麟最痛恨的。这个人到底把别人当做什麽?

温海林依旧无视他的问题,只是就近坐下,看著其实已经快精神崩溃的陈麟。陈麟对这样的温海林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

“如果我没有找到温瑞,你打算怎麽对他?”温海林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温柔,没有一点点恫吓或是愤怒的影子。陈麟没想到温海林会问这些,他安静了一小会儿,似乎是在权衡怎麽说对他的利益最大。

“你会怎麽对他?”温海林又问了一遍,陈麟不知道温海林出於什麽原因想知道这个,他盯著温海林,轻声重复了温海林的问题,“我会怎麽对他?”他突然笑了,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方法,能让温海林痛苦不已、心有余悸的方法。他反问:“你觉得我会怎麽对付他?”

温海林不想做任何这方面的猜想,只要想到温瑞会因为他从没放在心上的陈麟而受到伤害,他就心惊胆战、不寒而栗。

温海林的沈默让陈麟觉得自己摸住了他的软档,他又笑了,仿佛真的发生了什麽令人愉悦的事情,他的回答带著恶意,不论後果,似乎只要能让温海林心痛自责、後悔,他就不在乎自己会被怎样处置。

“我告诉你,温海林!我不会杀他的!杀人根本就没什麽大不了的。”他俊气的脸扭曲了,在他眼睛里温海林看到了兴奋与仇视。“我会慢慢折磨他!”陈麟已经疯了,“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做到了!哈哈,他不是饥渴到连自己的父亲都要勾引麽?人尽其能!我会让人好好疼他的……”

陈麟的眼睛泛著红,像是一头发疯了的野兽:“我想看他被男人操哭!也好让我学学,看他有哪些床上招式,让你那样食髓知味!我要让他成为最下贱的婊子!不!他本来就是淫荡下贱的婊子!他活该!温海林!你也活该!你最宝贝的,也不过是个贱胚子!”陈麟笑著喊著,说了一堆话,句句都要命,最後他的情绪渐渐地平稳,他冷冷地笑道:“最後我会把录像、照片统统寄给你的。你应该慢慢欣赏这些!我要看你痛苦,痛苦一辈子。”老王在边上听得听得胆寒,就怕听了这种话的温海林会直接把人给掐死。

温海林却没有动怒,他撑在双膝的手,收回合拢,抵在额头,他闭了会儿眼睛,像是在祈祷,抬起头,在他眼里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反倒是有著微微的笑意,那笑意发自内心。他用温儒的语气对陈麟表达他的感谢,“我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真相。” 温海林的轻松并不是装腔作势,陈麟有点恍惚,他不知道温海林是什麽意思,他期待中的痛苦自责都没有在温海林的脸上找到影子。

温海林坐直了身体,反倒像是舒了一口气:“我很谢谢你,陈麟。也很谢谢老天,你还没来得及伤害他,我就找到他了。”

陈麟错愕、惊讶,他没想到温海林用这样缓和的态度竟也能在他嘴里套出东西。

陈麟会怎麽对待温瑞,温海林并没有兴趣,他想知道的是,在温瑞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麽。这对温瑞日後的治疗与康复有好处。现在看来,陈麟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事情,仓库就发生了爆炸和火灾。这是好消息。

温海林站了起来,对边上这些天负责看管陈麟的人点了一下头,那看管的人立刻明白了该做什麽。企图伤害温瑞的人,无论有没有得逞温海林都不会放过。

温海林准备走了,陈麟在背後叫住他,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你……你打算怎麽对我?”温海林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未知的恐惧让陈麟抖得很厉害,却不甘心地,对著温海林的背影大吼,“温海林!你这样作践别人的感情!你会遭报应的!不会只有我恨你和温瑞!今後!今後一定还有别人!你就祈祷吧!祈祷你们每次都会有这麽好的运气!”

不,不会有别人了。温海林迈出门,微冷的空气让他更加清醒,他已经错过一次,同样的事情在他这不会发生第二次,他会看好他的温瑞,更何况,从今往後,他只有温瑞,哪来什麽其他人。

回去的路上,温海林收到了温瑞的短信。这是两个月来温瑞第一次主动发信息给他。温海林反复看了很久。信息上写著:“我不知道你出去是做什麽,但如果是陈麟的事情,请你不要伤害他,因为他不是主谋,他甚至在仓库著火前帮我偷了电话。”温海林皱了一下眉头,随即 回复:“不是这事。宝贝乖,快点睡吧。我马上到家。”

温海林闭上眼睛,他的脑子里掠过一些怀疑与猜想。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温瑞脸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已经不痛,却痒得厉害,以至於到了夜里,温海林只能通过紧抱著他来桎梏他总是抓脸的手。终於温瑞脸上伤口长出了粉色的新肉,留下了增生性的疤痕。温海林看不得温瑞成天戴著口罩,这样的疤痕让他觉得相当心疼,他并不觉得这些外在的东西会撼动温瑞在他心里的地位。毕竟温瑞被他领养回家才一点大,长到现在,温瑞的什麽糗样是他没见过的?可温瑞却显然不这麽认为。他会偷偷躲在洗手间对著镜子长时间研究脸上的疤痕,面对温海林也依旧是那样的沈默自闭。

在一次又一次的专家会诊後,温海林决定要帮温瑞进行皮肤移植的整形手术。温海林担心温瑞多想,在吃午饭的时候试探地问他的意见:“如果你不想做也没关系,我觉得你怎样都很合我的心意。”

温瑞放下手中的筷子,似乎有些愣神,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温海林知道他这是同意了,顺手就帮温瑞夹了块他最爱的榴莲酥,放在碗里,温瑞却轻轻地皱了下眉头,放下了碗,示意他已经吃饱。

温海林没有多说什麽,只是让保姆过来把碗碟收了。

手术前夕,温瑞才突然意识到这是真要上手术台的大型手术,在要进手术室时,温瑞突然从担架车上挣扎著坐起,温海林见状立马上前,温瑞死死抓住温海林的手,温海林知道他在怕,他拨开温瑞的无菌帽,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瑞瑞,乖,爸爸在外面等你。”

温瑞觉得很心酸,他捏紧温海林的手,突然勾住温海林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啄了一口。温海林反手抱住他,轻抚他的背。一旁帮著推车的小护士看著两人的亲昵,羞得眼睛都不敢抬。医院程姓的院长在一旁帮著解释圆场:“温先生,你和你家儿子感情真好啊。”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温瑞最终还是被推进了手术室。

温海林看著手术室门前手术中的指示灯亮起,转头对一边的院长说:“程院长,我可能要麻烦您一件事。”那院长受宠若惊:“哪里,哪里!本院多年来受著温先生的照顾。只要有用到我或院里资源的地方,您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