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雅沈默著,牙却咬得很紧,劫持温瑞的人,来得不算多,却个个精壮。带头的人虽然也带著口罩穿著高领,她却一眼能认出来,是个叫陈麟的青年。
这个陈麟她熟得很,温海林迷恋过他好一阵子。那小子原本只是个在本市读二本的普通学生,却因攀上温海林这颗大树而在上流交际圈里混得风生水起。虽说在温海林厌倦後,陈麟哭得死去活来,却因素日看惯了温海林的处事手段而没敢放肆。温海林是个大方的情人,平日里出手阔绰不说,分手费也是给了一套地处市中心的复式套房市价逼近千万,按道理陈麟不应该记恨到现在。顾雅的手脚冰冷,温海林知道事情後的反应,光想,她就害怕。
陈麟真傻 ,就算怀恨在心,要报复温海林,针对谁都没关系,哪怕闹到温海林的办公室,温海林都可能看在往日情分上网开一面。可温瑞…..
温瑞是动不得的,他是温海林的命。
温海林的反应很平静又很激烈,得知消息的他,拎著手机,一通一通的电话打,虽然他人还没回境内,市里头却已经闹翻了天。省里头直接下的死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找回来,而市里头各路人马也都忙成一团。温海林刚踏入中国边境的时候,就有消息来了。
温海林名下某娱乐城的管事有个弟兄在市南开了家小赌档。赌档地处偏僻,隔壁是已经废弃的工厂区。再前些年,原本市政府打算把这块划作市里的重点培植项目区,可随著上届市长、书记因贪腐作风问题落马,这些当年宣传得火热的建设项目也统统停工,久而久之荒废下来。看档的小弟说昨天夜里,看到有辆面包车路过,因为车上人挺多,所以他提防著会不会是来抓赌的,特别留心,而且车窗摇下来过,有人扔了件手机件样式的玉石下来。那小弟看那玉做工极细,没敢私藏,上交的时候,被开档的兄弟认了出来。
这是温海林前些年去缅甸谈生意时,花重金买来的。曾有大师说温瑞命中缺木,土生木,需取玉石佩戴,才可保一生平安。当时温海林听了一笑而过,不置可否。这些个迷信在他眼里著实可笑。可另一头头他却又亲自挑了玉石,找了刻工出彩的师傅,把那方玉石,雕成了温瑞的生肖鸡,连哄带骗地让温瑞天天戴在身边。虽然温海林打心眼里不相信跑江湖的话,但是这个时候却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毕竟,这种事情万一是真的,放在温瑞身上,不管几率多低,对他而言都是“1”。他输不起。
那承载著慢慢“父爱”的精致小块玉雕,原本是设计成挂在胸前的配饰的。但温瑞不喜欢在脖子上戴那些玩意,温海林没办法,只能让人用红绳把玉编成花饰简单的手机挂链,让温瑞挂在手机上。收到玉石的人见不著温海林,把玉给了顾雅,顾雅寻思著,把玉找给了温海林的司机老王,说让温海林看看这块玉是不是就是温瑞的那块。
回市区一路上,温海林都摸著那块冰凉的玉石发呆,司机了解温海林的脾气,不敢多做言语,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得偷看著反光镜里的温海林,怯怯地问,“先生,去哪?”
温海林安静了许久才开口,“回家。”司机应了一声,老实地加了把油门,上了高架。家,只有回温瑞住的那套房子,温海林才会说是回家。司机偷著发了个信息给顾雅,生怕温海林要做什麽,他自己劝不住。
等温海林到的时候,顾雅已经在小区门口等了很久。
温海林在门口下的车,径直走进保安的值班室,司机见状,连忙拿著後座上的大衣想给温海林披在肩上。可温海林看都没看他,抬步就走了。他急忙跟上去。
“出事那晚,是谁值的班?”温海林的声音平静,连头都没有回,眼睛来回打量著坐在保安室里的那几个男人。顾雅知道温海林在和自己说话,回答道“是孙齐,孙队。”那姓孙的负责人立刻站起来和温海林打招呼,“温先生是吧,我……”他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温海林一把摁住脖子,按在了保安室的墙上。
其他坐著的人连忙站起来要拉,温海林眼神如毒地看向他们,他们顿时摸不准深浅,都不敢动手,只得戒备地站著,看著温海林。温海林是下了死劲在掐,顾雅手脚冰冷,司机老王连忙上去语无伦次地劝,“温先生……温瑞他……肯定没事,您别著急!”
顾雅恨自己来不及捂老王这张火上浇油的嘴。
听了温瑞的名字,温海林更是控制不住手下的力度。
老王不知道自己提及温瑞的劝阻,是完全在帮倒忙的。他上前边说:“温瑞一定没事。”一边试图去拉开愤怒得如同雄狮一般的温海林,却不料被温海林用手肘一撂,狠狠地撞在一旁的门把手上。顿时连喘气都疼,劝慰的话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吃疼地直吸冷气。
“滚!再废话!你和他一块儿死!”多少年,温海林都没有这样失态过!
顾雅和老王都不敢再废话,站在一旁,眼睛瞪得像是要掉出来。他们眼睁睁看著一米八出点头的温海林,半分锺不到就单手把一个身高一米九以上从事安保工作的壮汉,掐成了猪肝色。
顾雅心知这个时候不能跟温海林提温瑞,却也不知道怎麽劝阻狂怒的温海林。她用眼神和一脸惊恐的老王交流著,两个人都焦急万分。
就在这个时候,温海林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老王拿著大衣,连忙把手机从从口袋里掏出来。情急之下,手忙脚乱按到了免提键。
从听筒里传来一声虚弱的“爸爸……”是温瑞!
猫腻15
温瑞低弱的声音几乎在一瞬间就扑灭了温海林燎原的怒火。温海林抢过手机,接听的手不住地发著抖。“爸爸在这。你还好吗?不要怕,爸爸很快就会来救你的!不要怕……”
被掐得几乎去见阎王的保安,在同伴的搀扶下剧烈地咳嗽著。另外的几个保安这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嚷嚷著要立刻报警。
温海林几乎听不清楚温瑞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咋咋呼呼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
“你现在在哪?”
“爸爸,我在城南环科院的工厂仓库里。他们把我的眼睛蒙住了,具体位置我不知道。可是我听到进门刷卡的声音了,这里有语音报入。”
“好,呆在那里。爸爸很快就去。”
“爸爸!”听筒那边的声音陡然升高。电话那头的温瑞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唾沫,但仍然无法控制微微发著抖的声音:“你不要来。他们有枪,很危险,你不要来!”
温海林的心像被人活生生地割了下来。他疼得连呼吸都困难了,可声音却依旧温柔平稳,像是在竭力安慰温瑞:“你乖乖等著,我马上就会找到你。不要怕。环科院有很多仓库,总有一个仓库有人的,他们不敢随便开枪。你乖乖的。手机是谁的?你怎麽能打电话?安全吗?”
电话那头沈默了一下,随即立刻说:“我偷了其中一个人的手机……”
话没说完就被挂断了。
温海林看著手机上被挂断电话的画面,出了一手的汗。
他冷著声音把刚才和他通话的号码报了一遍。顾雅连忙一字不差地背下了。
“去查一下,准确的地点在哪。”温海林的声音冷得像是结冰了。
顾雅有些同情地看著他苍白的冷峻面孔,应了一声,连忙去找警方的技术人员,对号码做分析。
分析的结果让所有人都感到失望。对方用了网络电话,根本查不到具体的拨打地址。那一瞬间,连站得最近的顾雅都能感受到温海林的绝望。她甚至怀疑这个强大得几乎能够只手遮天的男人,是不是就快撑不住要发疯了。再来一点点坏消息,关於温瑞的,只要一个,或者仅仅是只言片语,就足够让这个在商场上战无不胜的男人,彻底地崩溃。温瑞是他不堪一击的软档。他是他的命。
温海林的脸色虚白,他像一棵树,僵直地立在警方的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累了,但是没有人敢说要休息。或许是温海林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太过慑人,压得大家不敢多说一句话;又或许是他的绝望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一直波澜不惊,可却又仿佛只要温瑞出了事,他随时能把全世界都拉去给温瑞陪葬一样。
天不亮的时候,城郊的环科院就被两百多名全副武装的武警秘密地围了个严严实实。从士兵到指挥官都是从省里直接调派下来的。指挥官的营救经验非常丰富,他让十几个便衣装扮的士兵进到环科院里面一家家企业打探情况。城郊的环科院是新搬迁的,相当数量的公司还没来得及入驻,现在入驻的总共才七家公司加上两个工厂。院内的大部分写字楼和仓库都空著,这无疑给搜查带来了极大的难度。
便衣们十几分锺就聚集回来汇报情况,入驻的公司、工厂包括前排的写字楼都已经做了大致的排查,基本都是敞开式的办公环境,连传统办公室的隔间都没有,应该没有能明目张胆藏人的地方。环科院的更里面有几个大型的仓库,有些堆放了纺织厂的大量存货,货架密布,是值得检查的地方。
指挥员沈吟了片刻,立刻让几个便衣带著武器潜入查看。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允许开枪!”去执行任务的士兵都心知肚明,在纺织品和粉尘密集的狭窄空间里开枪,无疑会引发火灾甚至爆炸。没有人有异议,都行动一致地分散去几个仓库里检查。
温海林坐的车跟在武警的警车之後,为了把现场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他选择坐在副驾驶位上。司机老王紧张得一身汗,连握著方向盘的手都在发著抖。他深怕有什麽突发情况,他身边的温海林会不顾一切地下车去荷枪实弹的武警队伍里插一足。即使温瑞能被平安地解救出来,可温海林或许仍然会抢过武警的枪,一枪崩了绑匪的脑袋。老王想到这里更是抖得厉害。他记得射击也是温海林的爱好之一,而且温海林的枪法不赖。又或者,温海林会一把抢过他的方向盘,一脚油门把绑匪撞去见阎王。能不能救出温瑞的各种变数,以及对温海林在救出温瑞後举动的种种假设,都让老王背脊发凉,不由握紧了方向盘。
不到十分锺的时间,就有一个便衣回来了,他火急火燎地报告:“其中一个纺织仓库著火了!还发生了小规模的爆炸!我听到有人呼救了!不是仓管人员!可能是人质在里面!”老王坐在前面听得清楚,扭头就要和温海林说这个事,却发现车门已经开了,再回眼看温海林已经跑出去老远。老王吓得赶紧下车,拔腿就追,边追边喊“温先生!温先生!”
温海林已经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更别提老王那几句无关痛痒“温先生”,他的脑里一片空白,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直到被火场前端著枪的特种兵们拦下,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本能。他要救他的温瑞,或者,死在一块儿。
“温先生!您不能进去啊!”老王眼看著温海林一脸木然地要往著火的仓库冲,力气大的连那几个荷枪实弹的兵都拖不住,他拔高了嗓子喊,“算是老奴求您了,爱惜您自己啊!”他为温家开了几十年的车,从没见过温海林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就是在温海林十六岁那年,见了父母被对家爆了头的尸首,他都只是咬牙切齿地低声哭泣。五年後,对家的长辈子女全部因意外事故而逝世,温海林在父母坟前跪了一夜,二十一岁的他没有恸哭,反是平静甚至带著笑意地叙述他的复仇。
无论在多麽坏的情况面前,温海林都没有这样过。他从没用这样消极就死的面孔对待任何事情。过了半百的老王哭了出来,他用发抖的声音强调,“更何况,那里头有没有少爷还不知道呢!先生!您千万别糊涂啊!”
温海林似乎被说动了,他的眼睛里有了一些些的光彩,整个人却依然木讷,只是轻声地重复,一遍比一遍声音大:“万一他在里头呢?万一他在里头呢!”温海林几近崩溃,他不敢想这万一是多麽大的几率!“不行我要进去,瑞瑞要是在里头,只有我会拼了命地救他!只有我!”他用力挣开拖住他的人。
老王没了办法只好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腿求:“先生,少爷是有福气的人,他不会在里头的!少爷一定没事的!先生您不能进去啊!”温海林一腿把他踹开,“别拦我!”老王没能拖住他,却给旁边的特种兵们争取了时间,一群结实健壮的青年压制住温海林的所有动作,温海林浑身被人抓得死死,动弹不得,他的眼珠里布满了红血丝。他愤怒而富有攻击性,“放开我!给我滚!”他挣了几次却没能挣脱,“我会让你们陪葬的!!”他已经受不了一点点的刺激,“要是温瑞出了事情!我会拉你们所有人陪葬的!”
猫腻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