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将玉珮搁在枕畔,和昨日那只玉扳指放在一块,发觉上面有著一样的花纹,更是欢喜非常。

朝露又想起在晚膳后,他正要告退之际,穆重明又像突然记起了什麽,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一面递给他,一面道:“你自己把它烧了罢,这东西在我这用不著。”

朝露愣了一会,认出这是自己的卖身契。

卖身契化为一团火光时,朝露的心也热了起来,似有火苗被点燃,久久不灭。

他从不曾想过,仅在一夕之间,他就不必再害怕教习的鞭子,不必用身子伺候陌生男人,反而有了栖身之所,也有了想为之奉献的人。

朝露将被子拉上,掩过微微发烫的半张脸,总觉得被上的薰香与穆重明的香信神似,同样令他感到安心,便在心满意足中逐渐鬆懈,坠入甜美的梦乡。

次日,江府寿宴著实让朝露开了眼界。他先前只见过范府的宴席,从未见过这般贵人云集的场面,无论是这泼天的富贵、塞耳的丝竹声、满桌的佳餚,都是他闻所未闻的,若非穆重明还带了镜儿看著他,他有好几次都险些跟丢。

镜儿第五次将朝露拉回来后,总算叹了口气,道:“朝露公子,您要是在这儿走丢,不只师父会责备奴,就连侯爷也不会饶过奴呢。”

镜儿的师父正是孙公公,昨日因他没伺候好朝露,被孙公公一通训斥,今日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他可不能再搞砸了。

朝露不愿给人添麻烦,这才老实了许多,乖乖跟著穆重明不乱瞅。可他的眼珠子是管住了,却还是忍不住去听旁人说话,毕竟侯爷只跟他说了宴席间的规矩,没和他仔细说主角是个什麽人。他从中自行剔除了“侯爷身后那位该不会就是他的新宠”等閒言碎语,仔细爬梳起这位“江尚书”的来历。

江尚书名为江哲,官至户部尚书,是个正三品官。如此高位使他左右逢源,且他还是前摄政王──也就是如今宬王的内弟,这一层身份更令他无往不利,即便是在前年摄政王归政后,江哲在朝中仍是如日中天,穆重明都要让他三分。

可朝露还是觉得古怪,穆重明原先似乎不打算赴宴,想来二人并不亲近,宴上许多人看见穆重明到访,也都露出了诧异之色,恐怕他们不只是不亲近,甚至称得上是政敌。

穆重明年少封侯,地位超然,席间的座位也相当靠前,让朝露得以看清江尚书的脸。江尚书年届而立,一双狭长的黑眸锋芒内敛,此刻带著满脸和善的笑意,又相当能言善道,让一众宾客如沐春风。

朝露盯著他发起呆来,心中极为不解──侯爷似乎是想让江尚书见到自己,可这又是为什麽呢?

许是因为朝露发愣太久,那位江尚书还真往他这望了过来,朝他轻轻一笑,朝露连忙收回目光,唯恐得罪了贵人。

江尚书却来向穆重明敬酒,道:“侯爷赏光莅临下官的寿宴,实令下官受宠若惊,不知侯爷今日可还尽兴?”

穆重明勾起嘴角,道:“江大人的寿宴果然不同凡响,本侯往年都在关外吃风沙,竟不曾赶上如此盛会,当真后悔莫及啊!”

江尚书脸上笑意堆得更满了,答道:“侯爷谬讚了,往后侯爷可得年年来,下官必定倾力招待。”

说到这,两人都呵呵笑了起来,不约而同举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江尚书低声笑道:“侯爷的侍童看著年纪不大,光在这宴上端茶倒水也太闷了,这裡有得是人伺候侯爷,不如让他们去散散心罢,下官请了许多有口碑的戏班子,皆有独到之处,想来孩子们最喜欢这些。”

穆重明不起眼地僵了一下,随后道:“江大人说得是,难得带他们出门,正好让他们开开眼界。”

穆重明便让朝露和镜儿去散心,并特意嘱咐镜儿“千万要看好朝露”,让镜儿苦笑著答了“是”。

朝露虽有些捨不得穆重明,却也实在对戏台感到好奇,他方才听说江尚书设了五个戏台,其中有戏曲,有丝竹,也有杂耍班子,都是他从未亲眼见过的,令他心痒不已。

他心道:我就看一眼!全都看上一眼,我就回来伺候侯爷!

朝露离开后,穆重明不禁望了一眼,见朝露如逃脱囚笼的黄莺,只差没有飞起来,登时感到好笑,却又隐隐有些落寞,看了好一会才回过头,继续与旁人觥筹交错。

朝露拉著镜儿穿越重重人潮,藉著侍童身份混入各处,饱览了戏台上的演出。镜儿也同样逐渐入迷,在朝露匆匆赶往下一处时,镜儿一时不察,竟被人潮冲开,与朝露走散了。

朝露脱离人潮后,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只因前头有一股浓郁的香粉味,偏又不是只有一道,而是无数香气混在一起,虽不似香信那般逼人,却也足以呛著朝露了。

朝露定睛一看,发觉这裡是女眷席,其中多半都是坤泽,再过去便是一处庭园,如今也有不少宾客在园中观览。

他本想回头对镜儿说“这儿太薰人了,去园中躲一会罢”,这才察觉镜儿早已跟丢了。

朝露有些不安,他细想来时的方向,发觉自己大致还记得,何况他还有侯爷的信物,拿著玉珮去问江尚书府上的家丁,总不会没人理会他罢?

思及此,朝露迳自往庭园中走去,萦绕鼻间的香粉味果然淡了。未几,他停下脚步,在一处拱桥上暂歇,忽有几位官家小姐经过他,道:“听说是个坤泽男宠,还真就把自己当女眷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下贱身份,也敢闯到这儿来。”

另一人笑道:“唉呦吕姐姐,妳这话就说差了,若非一开始就不知廉耻,哪个好人家的坤泽会去干那种营生?”

朝露疑惑地回头,官家小姐们便吃吃笑了起来。朝露这才惊觉,她们方才或许是在说自己,只是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盛名”,离了侯爷还能被认出来?

他愣得太久,其中一位身著蓝裙的小姐便骂道:“区区下人,也敢盯著闺中的姑娘看?还不快来赔罪!”

-待续-

第9章09.锦葵 | 何故一生披挂枷锁,为人傀儡,为人鱼肉。

07-25T14:55:46.788

朝露不知所措,那头却骂得更凶了:

“也不知道侯爷瞧上他什麽了,瞧他这般蠢钝,还不如我院裡洒扫的丫鬟。”

“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哪裡需要多灵巧,侯爷这会还未有正室呢,名声又在奴宠身上败光了。”

朝露听见她们将穆重明牵扯进来,这才感到有些不快,却又不知能如何回嘴,憋得满脸通红。

此时却有一阵香风吹来,纤纤玉手搭上了朝露的肩头,那人不疾不徐地道:“都说女子的德言容功最是要紧,这德与言排在前头,便是要女子有德、慎言,依我看,这孩子始终不置一词,倒都是几位小姐在说缺德话呢。”

朝露转头一看,见到了一张豔若牡丹的面容,由于他身量不高,一眼便望见了她嘴角的一颗痣,令她那抹浅笑分外张扬。

蓝衣小姐被激怒,指著女子道:“妳是何人?替这下贱胚子说话,妳又能是什麽好东西?”

女子笑道:“妾身确实出身不高,论身价恐怕还不及这位朝露公子,可今日乃夫君寿宴,妾身希望夫君能欢欢喜喜的过,若有贵客在宴上被閒言碎语触怒,夫君必定不痛快,几位小姐也不愿让此事闹大罢?”

官家小姐们脸色骤变,蓝衣小姐却仍不甘心,道:“妳便是锦葵?江大人的三姨太太?怪不得妳替他说话呢,原来是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

锦葵从容不迫地微微一笑,道:“正是。几位小姐出身高贵,同妾身说话也不怕跌了身份?”

她定定望向那位蓝衣小姐,又道:“听闻吕小姐开春后便要议婚,令祖父正要向圣上求恩典,将您许给武毅侯作正妻吧?且不论圣上会否同意,正妻可是要有容人之量的,您却在此刁难朝露公子──要是传了出去,只怕有损吕小姐的闺誉。”

朝露听见“正妻”二字,不禁呆住了。那位吕小姐却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退了半步,似乎十分讶异锦葵竟认得自己,心思又被一语道破,让她在朋友面前丢了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