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慧愣然,久久不语。半晌后才轻声道:“我早就让她别对江哲一片痴心,尽早脱身为上,她偏不听,到临了才想通,除了徒增伤怀之外还有什麽用?”
穆重明却也想通了一桩事。若侍妾锦葵的性情真如柳慧所言,那她在接获江哲给她的刺杀命令后,便知道知百花阁大厦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把火不但是为了引来他的注意,也是为了将此案闹大,让暗阁中人有所警惕。
再听她最后对朝露说的话,穆重明认为她没有理由害朝露,对朝露似乎也并无恶意,那麽下在朝露身上的催情香粉──难道是藉由对朝露动手脚,让朝露成为“被算计”的一方,藉此撇清朝露与百花阁的关係?也是因为如此,才劝朝露赶紧回来找他?
穆重明心念电转,若有所悟,可惜已经无法再印证猜想了。
此时柳慧似乎也缓过了劲,深吸一口气,决然地望向穆重明,道:
“穆侯爷,我心头疑惑已解,对百花阁没有留恋了,便向侯爷告发一桩秘密罢──这间寺院中藏有一样杀器,其威力足以与朝廷抗衡,江哲若仍然在逃,他迟早会到这来取此物。我要拿这个消息,向侯爷换下半辈子的平安,若侯爷愿意同我做交易,我便亲自带侯爷去看那样东西,它不仅能让江哲死无葬身之地,更能彻底拖垮宬王,让宬王失去圣眷。”
穆重明并未轻信,只是嗤道:“宬王再如何手眼通天,又如何能藏住你说的那种东西?”
柳慧却施施然道:“我朝有数架金蜓流落兀族,侯爷作为永禄营统帅,总不会对此懵然不知罢?侯爷以为,那些金蜓是如何被送出去的?谁能有这个本事瞒天过海?”
穆重明眼皮一跳,质疑道:“可有证据?”
柳慧道:“自然没有,但这儿还有现成的新罪证,不知侯爷是否感兴趣?”
朝露见二人你来我往,暗潮汹涌,不由抓住了穆重明的衣摆,藏在穆重明身后的手,也悄悄摸向自己的那把“比翼”,以备不时之需。
穆重明额上渗出冷汗,苦思片刻后咬牙道:“你要开什麽条件?”
柳慧微微一笑,道:“我要黄金百两,并让我挂名为侯府门下食客。只要做到这些,我就立刻滚出京城,除非得侯爷相召,否则我绝不会回来碍眼。如何?”
穆重明向来两袖清风,除了俸禄外全靠昭正帝赏赐,黄金百两虽然不是拿不出来,对他而言也并非小数目,听见柳慧这般狮子大开口,不由忿忿道:“你就不怕我此时应了你,回头又杀你洩愤?”
柳慧耸了耸肩,道:“那就再加一条,侯爷得保证我活著出京,至于离开京城后要怎麽躲,那便是我自己的本事了。”
穆重明感觉到了朝露的目光,却并未回应于他,只是独自考虑了片刻,深吸一口气答道:“本侯答应了。立刻就带本侯去看!”
柳慧又道:“那就请侯爷收起火铳,再遣退您布置的人手,我会请持火铳的同伴现身,以示诚意。”
穆重明对空鸣了两枪,示意暗卫退下,山林中忽然骚动起来,三架金蜓自山后飞出,掠过普济寺上空,朝著京郊起落场撤退。
穆重明接著取出弹匣,将比翼挂回腰间。朝露担忧地望著他,他便给了朝露安抚的一眼,低声道:“放心。”
寺院钟楼之上,忽然有一条长绳垂下,一人俐落地沿绳垂降,奔来向柳慧行礼,在他躬身的同时,朝露见到他背上负著一柄极长的火铳,足有半人高。
柳慧对同伴略一颔首,自袖中取出一枚玉铃,晃了三声,道:“先前让你忘了的,这会你尽可以想起来了。”
朝露听了那声响,耳中倏然迴盪起尖锐的鸣声,头痛欲裂,一时晕了过去。穆重明连忙接住他,惊道:“朝露?!”
柳慧施施然道:“只是让他想起在暗阁受训之事,也算作我加上的添头罢,等他再醒过来,就能记得一清二楚了。”
穆重明抄起朝露的膝弯,将他抱了起来,朝露似乎还有一丝清醒,不安地攀住了穆重明的脖颈,一面喃喃道:“侯爷……别抛下我……”
穆重明将他抱得更紧,哄道:“我在。”
柳慧见状哼笑了声,道:“看来侯爷对我调教出来的人十分满意啊?事不宜迟,侯爷就抱著他,随我去看那样东西罢。”
穆重明这才明白,柳慧选在这时解开对朝露的催眠术,绝不是出自善意,只是料定自己不可能抛下朝露,藉此让自己腾不出手罢了,果真十分狡猾。
-待续-
第40章40.藏祸心 |“如何,这条消息果真值黄金百两罢?”
07-25T15:25:27.209
可无论心中如何腹诽,穆重明也只能跟著他们走入寺院。
踏入寺院门槛后,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大片空地,这般腹地不够让大量金蜓起降,顶多只能充作靶场。穆重明只扫了一眼,便瞧见了寺院牆上的擦痕,以及搁在角落的稻草人形,足以佐证他的猜测。
他灵光一闪,暗忖道:难道这就是朝露当初受训的地方?
可惜柳慧与持铳人一前一后包围了他,他无法慢下脚步观察,只能一路走马看花。寺院中小厢房异常的多,且都能从门外上锁,观其格局,裡头想必狭窄又阴冷,像一座座牢房,他不知道畏寒的朝露若住在这裡,究竟要如何熬过冬日的苦寒。
须臾,柳慧领他踏入寺中大殿,这儿同样空无一人,涂上清漆的木地板上积了一层薄灰,至少已有大半个月无人清扫了。
柳慧踱至佛像后,转动一块形似船舵的把手,不远处的几块木地板便缓缓挪开,露出一道上了铜锁的石门。接著柳慧取钥匙去开了锁,奋力一推──没能推动。
柳慧露出几分烦躁之色,一面揉著手臂,一面道:“劳烦侯爷搭把手,搬开这道石门罢。”
穆重明嘴角抽了抽,道:“你竟支使本侯?”
柳慧耸了耸肩,又道:“我和他是常柢,朝露这小子是坤泽,这儿只有侯爷一个‘孔武有力’的乾阳,自然只能劳动侯爷了。”
穆重明只好先把朝露放下,可朝露还未碰到地面,就迷迷糊糊地惊醒了过来,惶然地找著什麽。
柳慧凉凉地道:“醒得倒是挺快。”
穆重明立即护住朝露,瞪向他道:“你又想做什麽!”
柳慧却无所谓地道:“醒了就醒了,多他一个也坏不了事,再说他暂且还晕著,压根站不了,和方才没有两样,我没必要再弄晕他。”
朝露闻言试图站起,发觉自己果然只能老实坐著,便道:“……对不住,我又给侯爷添麻烦了。”
穆重明连忙道:“没这回事,你在这坐一会,我去搬开那道石门,一会就过来。”
穆重明难得做了一回苦力,倒也还算趁手,三两下就搬开了那道石门,门后有一条朝下的石阶,不知通往何处。
柳慧从同伴手中接过一盏提灯,率先沿著石阶向下,言简意赅地道:“那东西就在下头,随我来。”
穆重明重新抱起了朝露,朝露不敢挣扎,却道:“石阶陡峭,侯爷抱著我岂不是更费神了?不如还是把我留在殿中罢,我在这等著就好。”
穆重明轻鬆地将他上下掂了掂,微微一笑道:“你就这麽几两肉,能费我多少力气?往后得盯著你多吃一些,还是胖点好。”
他虽是这般调笑,每一步却都还是踏得十分谨慎,彷彿正抱著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