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他在下一站慌张下了车,想联系车站里的工作人员报警。但不知道是因为天色尚早,还是这一站太小,他到处跑了遍都没找到人,就连售票窗口的帘子都是拉起来的。最后他蹲在又老又破的出站口,没有空调只能吹吹聊胜于无的热风,擦着汗,满心只觉得荒唐。

大不了借路人手机联系家里,他完全能想象出父亲奚落的语气,自以为潇洒地出走,还不是要灰溜溜回家。

然而等了又等,却一个出现的人都没有。他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粒米未进,水也没喝几口,现在嘴唇干裂得发痛,呼吸间嗓子冒火,更不提全身已经被汗泡得闻起来像腌咸菜。

正当他把站牌上河阴站几个字都快用目光揉烂了,也已经被饥饿逼出低血糖时,头昏脑胀的,眼前出现了一双老旧但干净的皮鞋,柔和的男性声线在头顶响起。

“我看到你一直蹲在这里,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有什么事?”

他仰起脸,男人的样貌在刺目的日光中模糊不清,“钱和手机都被偷了,没办法联系家里…可以麻烦借您手机打个电话吗。”

男人毫不犹豫,也不多问,“好。”

递来的居然是只老年机,他只见过爷爷奶奶用,摆弄了一阵都没摁对拨号方式,最后还是男人帮他输的。

接电话的如常是父亲的生活秘书,万幸这人至少不会当面数落自己,大概交代了情况,他说今晚八点左右到。

还有十个小时,薛驰邈刚松了口气又想骂人。归还了手机,正想着哪里有椅子可以让自己凑合睡会,又听到男人说:“既然等了那么久,怎么不出去找人呢?这里偏,很少有人来。”

男人这句话一瞬间让他觉得在痛苦中忍耐的自己像个傻逼,薛驰邈猛地站直。

男人往后一退,似乎被吓到,薛驰邈也发现自己竟比男人要高上不少,也因此看清了男人的样貌,瘦窄的肩背,眉眼线条细细的,五官淡得有些苦情。

饿了太久,脑子都停转,没来得及讲话又听男人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人生地不熟,而且还要等上很久吧?出门右拐有个招待所,去吃点东西吧。”

他从公文包中掏出钱夹,这次稍有犹豫,最后翻出二百塞给了薛驰邈。

做完这些,他松了口气一般沉肩,“我还有事,要先走了。”随即快步走上进站的楼梯。

忘记了讲再见和道谢,薛驰邈的大脑好像木住了,最巧言善辩的自己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仰望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直到消失,捻开被强塞的那两张钞票,一张一寸照片忽然从中间掉出来。他惊喜地捡起,如获至宝般攥进手心。

几分钟的时间,男人肯定还没走远,送还也来得及,他却鬼使神差地把照片小心揣进衣服的内袋,不讲理地心想:“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招待所很近。县城物价感人,他开了间房又点好吃食,男人给的钱还绰绰有余。洗了澡,他蜗在床上,入目是泛着霉点的天花板,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男人那张脸却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

他又拿出了那张照片,捧在手心贴得离脸很近。仔细端详,男人鼻子小而挺,嘴巴丰润饱满,微笑着,有种不同于其他男性的温柔风致。真美,他想,再看下去,身体自发产生了别的冲动,他不对劲。

临近极点时,他拿照片的那只手抖的太厉害,又冒了许多热汗,一不小心纸片就飘飘然落到了床下。他赶忙俯身去捡,这才发现背面还有一排规矩秀丽的字,内容是河阴县思源中学,政治老师,李何。

二十个月后他提前完成了国际高中的学业,恰逢兄长要权,父亲自顾不暇,他仿佛遭到豁免,当即找关系办了转学,美其名曰体验异地风情。

再次来到河阴县,重逢之前他先知道了许多有关李何的风言风语,在生活乏味的县城为人津津乐道,充当茶余饭后的消遣。

开学不到一周,他就听到这样的对话,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多次听到相似内容。

“听说李老师之前是有老婆的,只不过死了。”课间,一位同学挑起这样的对话。“你怎么知道?”学校生活太枯燥,立刻有人应和。

“我爸给我讲的,之前他不是和李老师邻居嘛,你回去问你爸妈,肯定也都知道,当时这事儿还上新闻了呢!”他扬起嗓门。

“什么事?快讲快讲!”周遭几个男生都围上来。

“李老师结婚特别早,你们知不知道?大学刚毕业,为了给他妈冲喜马上就结婚了。当时都说感情好,结果不到半年,娘老子去了,他老婆也出轨了。”

“嘁就这,出轨的我都听腻了。”一男生甩手。

“诶,别走,这才刚开始。

“一开始还只是偷偷摸摸的,后面那女的发现李何管不了,就搬到明面上来了,”那男生压低声音,“好几次我爸都碰见她趁李老师不在家,白天带男人回去,而且每次还都不是同一个。”

周遭男孩们惊了,长大了嘴齐吸气。

“还没完呢,”男生继续,“可能是真的老天有眼,又过了不到一年,出事了。”

“什么事,什么事!?别卖关子!”

“那天早上,我爸在家门口吃面,突然听到有警笛,一路拉过去。他正好没事儿,就跟着打听,才知道是前天晚上有辆车翻进柔河了,正打捞呢。”

四周一片安静,大概都猜到了接下来的剧情,又觉得听完整个故事才爽。

“那时候正好春天涨水,水流特别急,捞了一天才捞着,拉上来一看,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衣服不知道是本来就没穿还是被水冲没了,人嘛,当然也全都死透了。”

“我去……”到这里,听者都已经在心中为整件事情做出了概括,好下次再做谈资,李何结婚,谁知女方出轨成性,好在善恶有报,偷情的时候车翻进水里,女人和情夫一块死了。

真是有趣。薛驰邈在一旁听完了全程,两年的性幻想对象,

原来是这样一个平凡到窝囊的男人,对当年的自己而言却是救世主。

当他又听到同学七嘴八舌地说,李何容忍老婆出轨,是不是不行?真是废物。他心又像湿抹布一样被拧起来了直滴水。好可怜。

真正再次重逢是在楼梯口,他正和王主任请假,李何抱着书恰好经过。

“李老师,”王主任喊住他,“这是新转来的孩子,分在你班上,李老师有印象吗?”

李何却并不客套,淡漠的视线甚至不曾在薛驰邈身上停留,他向王主任颔首,“主任,我下节还有课,先走了。”便径直掠过,走上楼梯。

而薛驰邈,目光紧追着李何的身影直到彻底看不见。显而易见,李何已彻底将他遗忘。

之后那段时间他因家中琐事,频繁往返于南北两城,很是耽误再见李何。偶尔一次上课, 更多的是觉得讲台上这个人寡淡清澈得像一杯白水,清可见底,更不该具有性魅力,但回家后躺上床,大脑却自动开始幻想。

终于连不爱他的父亲都已经离开人世的时候,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薛驰邈回到河阴,将萎顿的自己浸进河水。周遭只有滔滔浪声,与世隔绝,他念头一闪,这次就算彻底沉没,也不会再有李何来发现他、救起他了。

因此,当李何再次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他胸中升起无与伦比的快乐,真像天注定,与之伴随的是令他自己都感到可怕的暴戾欲望。

他直到上一秒还在欺骗自己,千里迢迢转学过来只是为了做个乖巧听话、能讨李何欢心的学生,其余的事都可以从长计议。而现在,仅仅见面怎能足够,他要从今往后、每时每刻都能够拥有李何。

他清醒地放任自己滑向脱轨,他已经不正常。人果然得到一点就会想要更多,他被贪欲操控,早忘记了最开始的目的只是再次见到李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