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一个人迈步下来。

程怀郁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呼吸停滞。

是程与。

他穿着一件挺括的黑色冲锋衣,拉链严实地拉到锁骨下方,面料在苍白的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哑光。利落的剪裁勾勒出他肩背的线条,比记忆中宽阔坚实了许多。

衣领竖着,衬得下颌线条愈发清晰分明,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曾经少年人单薄的青涩感被一种属于成年男性的沉稳而内敛的硬朗取代。黑色的衣身将他整个人包裹出一种简洁有力的气场,既不像学生的随意,也不似正装的刻意,带着一种利落和疏离。

他关上车门,动作从容。抬起头,目光隔着医院门口来往的人流,精准地落在了程怀郁身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程怀郁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他等待着那双眼睛里再次燃起熟悉的疯狂火焰,等待着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带着毁灭性的占有欲扑过来。

然而,没有。

程与只是看着他。眼神很深,像沉静的潭水,底下翻涌着程怀郁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

他迈开长腿,不疾不徐地穿过人群,走到程怀郁面前。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一种安全的尺度。

冬日的冷风拂过程怀郁的脸颊,带着刺骨的寒意。他看见程与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哥,” 程与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像在问候一个许久不见的普通熟人,“好久不见。”

病房里的气氛像凝固的胶水。

父亲的精神似乎好了些,看着并排站在床前的两个儿子。程怀郁沉默地削着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落下来。程与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姿态放松,偶尔回答父亲几句关于公司近况的询问,语气沉稳得体,条理清晰。

“都长大了...”父亲的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扫过,带着一种深深的感慨,声音却无比虚弱,“以后...你们兄弟俩,要互相照应着点。我就...放心了。”

程怀郁削苹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程与则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种无懈可击的沉稳微笑:“爸,您放心养病。有我呢。”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低头削苹果的程怀郁,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像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离开医院时,天色已暗。寒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疼。

“我送你。”程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是询问,是平淡的陈述。他拿出车钥匙,那辆黑色的轿车在不远处应声亮起车灯。

程怀郁想拒绝。“不用”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看着程与那双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最终只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车厢内温暖而静谧,弥漫着高级皮革和一丝极淡的冷冽木质香氛气味。和记忆中那个充满少年的薄荷糖以及某种独占性气息的空间截然不同。程与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着,透着一股疏离的冷硬感。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

“这几年,”程与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依旧平稳,目光直视着前方的道路,“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程怀郁的心猛地一跳。他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怎么样?那些笨拙学做饭烫伤的手背,图书馆闭馆时空荡的回声,雨夜小巷摔倒后的狼狈,对着空气说话的荒谬,抽屉里沉默的明信片,还有无数个被手机屏幕幽光照亮、翻看黑名单里留言的深夜...

千头万绪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巴巴而毫无意义的回答:“...还行。”

程与似乎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追问。话题又转向了无关紧要的天气,城市的变化,像两个努力维持表面寒暄的陌生人。

程怀郁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被霓虹灯染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街景,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他以为弟弟放下了。这样也好。隔着安全的距离,像这世上无数对关系平淡甚至疏离的兄弟一样,各自安好。

那些撕心裂肺的纠缠,那些病态的占有,终究被时间冲刷成了过去式。一种近乎解脱的疲惫感,混杂着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沉重地压在心头。

车子平稳地滑行,最终停在了程家老宅的路灯下。昏黄的光线切割着冰冷的夜色。

“到了。”程与的声音响起。

程怀郁解开安全带,手指搭上车门把手,低声道:“谢谢。” 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

就在他推开车门的瞬间,一股温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靠近。

程与的身体微微倾侧过来,越过了驾驶座和副驾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距离近得程怀郁甚至能看清他低垂的睫毛,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冰凉的耳廓。

那气息带着一丝熟悉的被昂贵香氛掩盖却依旧顽固透出属于程与本身的凛冽味道,瞬间唤醒了程怀郁身体深处最本能的恐惧。他全身瞬间绷紧,指尖冰凉,几乎要惊跳起来。

然而,预想中的禁锢或更过分的举动并未发生。

程与只是停在了那里,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低沉而清晰的耳语,一字一句地说道:

“哥,” 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明天,我会来看你。”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退了回去,重新坐正身体。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仿佛刚才那句带着不容置疑宣告意味的话,只是程怀郁的幻觉。

车门被程怀郁下意识地推开。冰冷的夜风猛地灌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他几乎是踉跄着下了车,站在路灯惨白的光圈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黑色的轿车没有停留,无声地滑入夜色,尾灯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第23章:第二十三章

食物的香气,像一条温热的蛇,悄无声息地钻进程怀郁混沌的梦境深处。不是出租屋简陋小灶飘出的寡淡油烟,也不是食堂里千篇一律的大锅菜味道。那是一种更丰盈更熨帖的暖香,油脂煎炸的微焦气息裹着蛋液的鲜嫩,混合着某种清甜谷物被热气蒸腾出的暖意,丝丝缕缕,执着地撬开了他沉睡的感官。

他皱着眉,意识在香甜的暖意和冰冷的现实间拉扯,不情愿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晨光熹微,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斜长的光带。空气里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而那股香气正源源不断地从虚掩的卧室门外涌进来。

程怀郁怔了一瞬,混沌的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不合常理的信息。家里...有人?父亲还在医院...

他猛地坐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屏住呼吸将门缝推开稍许。

厨房的景象透过狭窄的视野撞入眼帘。

炉灶燃着幽蓝的火苗,平底锅里金黄的蛋液正滋滋作响,边缘微微卷起焦边。旁边的砂锅里,白粥咕嘟咕嘟冒着细小的气泡,米香浓郁。一个挺拔的身影背对着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T恤和长裤,动作利落。那人正用筷子利落地搅动着锅里的粥,另一只手随意地抓了抓后脑勺微乱的头发。

是程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