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1)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一种诡异而冰冷的平静。程与变得异常沉默,不再靠近程怀郁,甚至连目光都刻意避开。他像一抹无声的影子,机械地吃饭上学,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是,在程怀郁收拾行李时,他会默默地出现,递上一个合适的收纳袋,或者在他够不到高处时沉默地搬来凳子。他的动作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话,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与自己无关的任务。只有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浓得化不开的青黑泄露着他内心的情绪。

父亲也沉默着,在程怀郁离开的前一天将一张银行卡塞到他手里,只说了句“照顾好自己”便转身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离开的那天,依旧下着冰冷的雨。父亲开车送程怀郁去火车站。程怀郁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他所有爱恨与挣扎的家。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程与的身影。

他垂下眼,掩去眸底翻涌的痛楚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行驶,雨刮器单调地左右摇摆,刮开一片又一片迷蒙的水幕。程怀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被雨水浸泡得模糊不清的街景,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

快到火车站时,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车子停下。

就在这时,副驾驶的车窗被急促地拍响。

程怀郁怔愣地转头。

车窗外,是程与。

他连伞都没打,浑身湿透地站在冰冷的雨幕里。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头发和苍白的脸颊疯狂地流淌下来,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而狼狈的轮廓。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拼尽全力一路狂奔追来的。那双眼睛隔着被雨水冲刷的车窗玻璃,绝望地带着最后一丝微弱乞求地看着程怀郁。

程怀郁下意识地想去按开车窗的按钮。

“别开。”驾驶座上的父亲突然出声,声音低沉而疲惫。

程怀郁的手指僵在半空,像被冻住。他只能隔着布满水痕的玻璃,与车外那双被雨水和泪水模糊的眼睛对视。程与的嘴唇在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声音完全被密集的雨声和车窗隔绝了。

程与又用力拍了几下窗户,手掌印在玻璃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随即又迅速被雨水冲走。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然后,绿灯亮了。

车子缓缓启动。

程怀郁猛地扭过头,不敢再看。他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能感觉到车子在加速,能感觉到程与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迅速变小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帘和车流之中。

就在那个身影即将消失的瞬间,程怀郁仿佛产生了幻听。一个微弱到极致的哽咽声穿透了冰冷的车窗,清晰地刺入他的耳膜:

“哥哥...你跑快点...”

“跑远点...”

“......别再让我追上了。”

声音消散在雨里,带着一种心死的平静。

这荒诞纠葛的藤蔓,最终沉入这绵长冰冷的雨季。

第19章:第十九章

程怀郁离开后的家,像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曾经无处不在的属于哥哥的气息,书页的油墨味、衣柜里干净的皂角香、甚至指尖残留的淡淡铅笔芯味道都在以一种残忍的速度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带着尘埃颗粒的空旷感,和窗外连绵不绝的冷雨敲打玻璃的单调声响。

程与依旧按时起床洗漱,出门回家。但每一个动作都失去了灵魂,只剩下机械的惯性。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是如同被人用墨汁狠狠涂抹过的黑青。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厚厚灰尘的玻璃珠,空洞呆滞,映不出任何光亮。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与程怀郁一模一样的脸却只觉得陌生。

“程与,你哥呢?怎么好久没见他来学校了?”课间,一个平时和程怀郁关系还不错的男生带着点好奇和没眼力见的随意,拍了拍程与的肩膀问道。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进程与混沌麻木的神经末梢。他身体猛地一僵,搭在桌沿的手指瞬间蜷缩成拳。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死,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重地挤压着他的胸腔。

“喂,问你话呢?”那男生没得到回应,又凑近了些,语气里带上了些对程与一贯冷淡态度的不满。

“...滚。”

程与骤然出声打断了男生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厌弃,瞬间冻僵了周围的空气。

男生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从疑惑转为错愕,随即染上被冒犯的恼怒。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同学也噤了声,眼神复杂地看向程与。程怀郁在时,他虽冷淡,但至少还有个“模范生哥哥”的光环罩着,大家对他那点疏离也多是包容。如今程怀郁不在了,他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漠,在众人眼中便只剩下赤裸裸的傲慢。窃窃私语如同细小的毒虫,开始在安静的角落里滋生蔓延。

“有病吧你......”男生低声骂了一句便悻悻地走开了,留下一个鄙夷的背影。

程与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僵硬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有那只紧握的拳头,手背上绷起的青筋微微跳动着。哥哥的名字被这样随意地提起,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经。他恨不得将周围所有带着探寻或议论的目光都碾碎,可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巨大的空虚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连愤怒都显得如此无力。

课堂上,老师的声音像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摊开的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符如同扭曲爬行的蚂蚁在他空洞的视野里乱窜。他盯着黑板上的公式,那些符号曾经是哥哥指尖流泻出的清晰逻辑,是哥哥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廓时耐心的讲解。可现在,它们只是一堆冰冷陌生、毫无意义的线条组合。

一道几何证明题被投影在幕布上。复杂的辅助线交错纵横。若是以前,他只需看一眼,思路便会清晰地在脑海中铺开,甚至能找出比标准答案更简洁的解法。因为那是哥哥用无数个夜晚,用温柔的嗓音和清亮的眼神为他梳理过的脉络。可现在...

思路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混沌的脑海里徒劳地盘旋,找不到任何落点。那些曾经刻入脑子的解题步骤,那些哥哥特有的解题技巧,仿佛随着程怀郁的离开被连根拔起,抽离了他的身体。他握着笔,笔尖悬在空白的草稿纸上方,久久无法落下。巨大的茫然和无力感包裹住了他。不是不会,而是失去了理解它们的钥匙。

那把钥匙,是哥哥。

他烦躁地合上书本,将脸转向窗外。冰冷的雨水在玻璃上蜿蜒爬行,模糊了外面灰蒙蒙的世界。

成绩单发下来的时候,那断崖式下跌的分数没有在他空洞的眼底激起任何波澜。他只是漠然地扫了一,便将那张轻飘飘的纸揉成一团,随手塞进了桌肚最深处。

班主任皱着眉把他叫到办公室:“程与,你最近状态很差,怎么回事?”

程与垂着眼,没说话。

“你哥不在,你就不会学习了?”班主任叹了口气,“以前都是他辅导你,现在你得靠自己了。”

他依旧沉默。

班主任看他这样只能摇摇头,:“回去好好看看错题,不懂的来问我。”

无所谓。那些数字,那些排名,那些曾经和哥哥暗暗较劲又互相扶持的荣光,在哥哥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哥哥不在了,他学给谁看?证明给谁看?

放学后,程与拖着沉重的脚步,像一缕游魂飘回那座空旷冰冷的房子。父亲依旧在书房,门紧闭着,里面偶尔传来几声标志性的咳嗽声。

程与径直穿过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程怀郁的气息,像是错觉。程与的目光落在书桌角落那面半身镜上。镜面光洁,清晰地映出他此刻苍白疲惫又毫无生气的脸。这张脸和哥哥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