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与他...”母亲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干涩而嘶哑,“他...他还小,你爸爸那边...”她似乎想找出任何理由来反驳,来挽回,但程与那双过于平静,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睛,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程与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动摇,甚至带着一丝...歉意?那歉意如此逼真,几乎让母亲产生错觉。
时间仿佛凝固了。夕阳的光线一点点偏移,将母亲僵硬的侧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力气的深重疲惫和认命。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住了裙子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漫长的沉默之后,母亲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那动作沉重得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没有再看程与一眼,只是失神地盯着地板上那道光影的分界线,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彻底放弃的虚弱:
“...好。妈妈...知道了。”
她扶着沙发的扶手,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程与,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响,像给这个片段画上了一个绝望的句号。
程与依旧坐在沙发上,夕阳的余晖已经完全消失,客厅陷入一片昏沉的暮色。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后背挺得笔直,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指尖冰凉。镜子里那个程与的假面瞬间崩塌,属于程与带着巨大成功后虚脱般的苍白和一丝扭曲快意的神情,重新浮现在脸上。
他赢了。
哥哥...是他的了。
父亲和母亲最终坐在了那张冰冷的长餐桌两端。律师带来的几页薄薄的纸,摊开在光滑的桌面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惨白的光,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照得无所遁形。
程与和程怀郁坐在侧边的沙发上,像两个沉默的观众。
父亲的脸绷得像一块生铁,下颌线咬得死紧,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每一次落笔,笔尖划过纸张都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全程没有看母亲一眼,也没有看两个儿子,只将目光死死钉在协议书上。
母亲则像一尊被抽干了水分的泥塑,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签字时,她的手抖得厉害,笔尖几次在纸面上打滑,留下歪歪扭扭的墨迹。当最后一个笔画落下,她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随即飞快地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砸落在她紧紧攥着的手背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没有去擦,只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铅。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切割着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签完字,父亲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抓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协议,看也没看沙发上的两个儿子,径直大步走向书房,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被摔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上的挂画都似乎晃了晃。
那声巨响,像一把重锤,终于砸碎了程怀郁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他垂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那片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地板,仿佛要将它盯穿。
母亲慢慢站起身,动作迟缓得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她没有看两个儿子,只是低着头,用一种近乎逃离的姿态极其缓慢地挪向自己的房间。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关门声。
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程与,以及头顶那盏散发着惨白冷光的水晶吊灯。
程怀郁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初是细微的,像寒风中的落叶,渐渐地,幅度越来越大,整个肩膀都在剧烈地耸动。他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深陷进柔软的唇肉里,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试图将那汹涌而上的酸楚和破碎死死堵在喉咙深处。
然而,那被全世界遗弃的恐慌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泄露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脸,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从指缝间溢出,瞬间濡湿了整个手掌。他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地向前倾倒。
一直坐在他身边沉默得像影子一样的程与,几乎是同时伸出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倾倒的身体。程怀郁一头撞进程与的怀里,额头抵着弟弟温热的颈窝,压抑已久的哭声再也无法抑制。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不要我们了......”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程与怀里哭得浑身颤抖,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程与胸前的衣料,“她明明...明明说过的......说最爱我们两个...为什么...为什么一个都不要了......”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从满是裂痕的心口掏出来。
程与紧紧抱着他,手臂收得死紧,像是要和哥哥融为一体,再也不能被分开。他的下巴抵在程怀郁软湿发顶,感受着怀里这具身体剧烈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一种巨大而扭曲的满足感混合着心疼,在他心底疯狂翻涌。
他成功了。哥哥现在只有他了,只能依靠他了。
“哥哥...”程与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安抚的沙哑,手指轻轻拍着程怀郁起伏的后背,“不哭...哥哥不哭...还有我呢...我永远都不会不要哥哥的...” 他的语气轻柔,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偏执的占有欲。
程怀郁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他依旧埋在程与怀里,那是他唯一安全的港湾。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和迷茫,在这个彻底崩塌的夜晚,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出口,汹涌地倾泻而出。
“我...我真的很努力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疲惫和委屈,“我考第一...我当代表......我什么都做到最好...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我够好,这个家就不会散......” 他哽咽着,身体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抽搐,“可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他们还是...还是不要我们了......”
程与静静地听着,抱着哥哥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哥哥滚烫的泪水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灼烧着他的皮肤。他低下头,嘴唇轻轻印在程怀郁被泪水濡湿的发间,像在亲吻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小与...”程怀郁的声音带着一种茫然无措的脆弱,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弟弟那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以后...以后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眼神像迷途的羔羊,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不确定。
程与的心像是被泡在滚烫的酸水里,又疼又胀,同时又被一种病态的狂喜填满。他看着哥哥眼中此刻只映着他一个人的倒影,那双盛满了泪水、只依赖着他的眼睛,几乎要溺死在这扭曲的满足感里。
“不怕,哥哥,”程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郑重的承诺,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程怀郁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泪珠,“有我在。我会一直一直陪着哥哥,保护哥哥。谁也分不开我们。” 他的指尖拂过程怀郁泛红的眼尾,“哥哥只要看着我就好...只要看着我就够了...”
程怀郁似乎被这承诺短暂地安抚了,他将脸深深埋进程与温热的颈窝,紧紧回抱着弟弟,汲取着这唯一仅存的暖意。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这些年积压的委屈,对父母争吵的恐惧,对家庭破碎的无力感,像一个终于卸下重担的孩子,在唯一信任的人怀里袒露最深的伤口。
程与感受着哥哥此刻全然的依赖。他的目光越过哥哥颤抖的肩膀,落在客厅角落里那片被惨白灯光照亮的空地上。父母签字的协议书早已被收走,刚才那场破裂好像从未发生。
他的嘴角,在程怀郁看不见的角度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而满足的弧度。
他只要哥哥,在他模糊不清的世界,只有哥哥是明亮清晰的。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玻璃上。
第17章:第十七章
雨点沉重地敲打着玻璃窗,在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上蜿蜒爬行,留下扭曲的水痕。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湿衣服混杂的沉闷气味。程怀郁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竞赛习题集停留在同一页已经很久。纸页边缘被他无意识捏得卷起,留下潮湿的指印。窗外的雨声和翻书声都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本该争分夺秒地啃食这些艰涩的题目,将每一个公式,每一个解题思路都熟记在心。可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越过摊开的书本,飘向斜对面那张桌子。
程与坐在那里,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专注抿起的唇。他正对着一道复杂的计算题,眉心微微蹙着,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留下流畅的黑色轨迹。暖黄的阅读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程怀郁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胀而柔软。一种难以言说的渴望悄然滋生,像藤蔓缠绕住他,催促着他靠近那光源。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轻轻推开椅子站起来。木质椅脚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有些突兀,周围几道目光扫过来。程怀郁感到耳根微微发烫,却无法停下脚步。
他走到程与桌边,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程与似乎没察觉,笔尖依旧在纸上飞舞。程怀郁也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越过桌面上散落的书本和草稿纸,轻轻碰了碰程与放在桌沿的手背。
程与的笔尖忽然顿住。他抬起头,眼里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清晰可见的惊喜涟漪。他立刻反手,温热的手指顺势滑入程怀郁的指缝,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紧紧攥住。
“哥哥?”程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刚回神般的微哑,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眼神亮晶晶地锁着他,“怎么了?”
程怀郁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睫,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程与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指节修长有力,皮肤紧贴着皮肤,脉搏的跳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节奏。他微微收拢手指,更紧地回握过去,指尖轻轻挠了挠程与的掌心。带着点依恋的痒意,顺着交缠的手指无声传递。
程与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捏了捏程怀郁的手指,身体微微前倾,凑得更近,用气音低语:“想我了?” 温热的呼吸拂过程怀郁的耳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