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你拿去干什么了?”

“我……我拿去……学跳舞。”听到这个理由,周咏郡的怒火原本稍微降下了3%,直到周咏信又补充:“原本是这样的。但是有个朋友急著用钱,所以我就先给他了。”

“周咏信!”

“他们说会还我!”

周咏郡想气但无力感太多,怒火还没燃烧就被掩埋,只能闷烧在胸口,浑身难受。

他还来不及多说,楼下就传来铁门开关的声音,随即是熟悉的脚步拖拉声。周咏信跳了起来,整个人躲在周咏郡身后,双手紧紧地抓著他的衣襬,嘴裡还不住地喃喃:“帮我,哥!救救我,哥哥!”他反覆地喊“哥”、“哥哥”,泪水沾湿了周咏郡的衣衫。

几分钟之后,父亲的怒火响彻这栋楼。沉重而且杂乱的脚步敲打著楼梯,跌跌撞撞地向上,周咏郡浑身的寒毛都束了起来。上一次这么恐惧,还是母亲离家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年纪还很小,可当时的恐惧却深深烙印在身体。此时,极度恐惧一下子就从内心深处被唤醒。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父亲的脚步像是悬疑片裡步步紧逼的杀人魔,他们无处可逃:来不及逃到楼下离开这个家,楼上顶楼加盖,从五楼跳下去不死也会落下终生的伤害。

脑袋因为恐惧失去思考能力,导致当父亲一把撞开晒衣间的门时,周咏郡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他并不是真的想护住周咏信,无奈后者紧紧抓著他,周咏郡成了保护者的姿态。是的,别无选择,一如他去住宿学校,五年之后又因为一声令下回到这个家,一直以来做出选择的都不是他。

父亲的身影似乎的比平时都还要来得庞大,肩膀又宽又厚,手臂的肌肉鼓胀的,几乎佔据整个门口。他似乎能看见父亲的头髮因为怒气衝高,青面獠牙。

“谁?”满口酒气的父亲阴森森地问:“是谁?”

因为宿醉的缘故,父亲的声音含糊不清,十分低沉,让周咏郡的心更是一紧。这是父亲状态最糟的时候。

“是谁?”父亲一边问,一边抽出腰间的皮带。“我给你们三秒钟,不承认,我把你们两个都打死。”

“一。”

“哥……”

盛夏的晒衣间堪比烤箱,汗水滑落他的肌肤,引发阵阵搔痒,可是他没有伸手去擦。

“二。”

身后的手狠狠抓著他的背,布料和指甲的摩擦让他有股衝动,想把身后的周咏信抓起来,扔给眼前失去理智的野兽。

父亲缓缓开口:“三”

“哥!”周咏信惊恐地大叫。

回过神的时候,周咏郡已经踉跄,向前走了两步。抬起头时,父亲因为怒火而由红转紫的脸就在眼前。

“是你吗?”父亲问:“就像你那婊子母亲一样贱。是你吗?周咏郡。你也想要偷走我的钱,是不是!”

当正面面对父亲时,周咏郡发现,自幼深埋在体内的恐惧却倏然消失了。一切好像都已经不再重要。无论是眼前的“父亲”,还是身后同父异母的“弟弟”。

“爸。”周咏郡问:“你爱我吗?”

几乎是瞬间,皮带已经高高甩起,划过空气发出“咻”的声音,然后重重落在他的身上。紧接而来是连续不断的“咻咻咻”声,周咏郡伸手去挡,皮带像是鞭子一样落在他的身上: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爱?”隐约之间,他好像听见父亲这么说:“如果你不要长得这么像那婊子,我说不定会爱你!周咏郡,你他妈的是婊子生的!”

后面的好几年,周咏郡才意识原来自己一直在寻找“爱”。以父亲教给他的为基础,寻找类似那样的“爱”。朦朦胧胧,如此美好。可同时,他也不相信“爱”的存在。

周咏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父亲、跑出晒衣间、直奔楼下,最后飞奔而出。

他不想去管身后的周咏信,也不想去管父亲会对自己有多失望。

周咏郡恐惧的,是父亲或许不会再爱他,光是想到这点,他就无法呼吸,这比父亲的皮带和掐住他的手指还要让他来得害怕。可即使如此,摆动的双手和踏在柏油路的脚掌还是没停下。脑袋失去思考能力,本能主宰身体,他就这么义无反顾地逃走。

他像是发狂似地狂奔,盛夏的高温警告让街上空荡荡的,他轻而易举地奔在柏油路上。直到脚掌发痛,他才发现自己裸著双足。热烫带来的痛让他更加癫狂,他觉得自己好像融化了,渴望的、丑恶的、绝望的自己,就要融化成柏油上的油渍。

他想要大叫,可是胸口被巨大的什么佔据,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周咏郡变成了盛夏的怪物,没有确切形体,只有浓稠恶臭的精神,在这潮溼的荒芜中漫步。

好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想。这个没有人爱他的世界。

不知道就这么跑了多久,直到脑袋因缺氧发晕,他才终于停下脚步。此时,他发现周围都是外表光鲜亮丽的预售屋,了无人气。

他踉跄了一下,发现脚趾又痛又麻,连忙跳上一旁的草地,好像翠绿能够缓和烫伤带来的刺痛一样。

数个预售屋的尽头,是一个离完工还有很长距离的运动场。计画是一个篮球场、三个网球场、两个排球场,以及一座儿童公园,可惜现在还被施工铁皮牆包围,不见天日。所幸这裡的绿化作得不错,树木草地俱全,望去一片青翠。也因如此,夏蝉鸣叫不止,令他耳朵嗡嗡作响。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身影,一个少年的身影。少年背对自己,低著头,左手垂在身边,右手则曲起,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少年手裡拿著什么。

从背影来看,少年浑身放鬆。他想,少年似乎又拔高了不少。有朝一日,当少年出道时,外貌肯定十分耀眼。少年将会实现梦想。

树影遮荫了少年,从柔软髮丝中裸露的后颈,并没有被细碎的汗水覆盖。他没有丝毫犹豫,因脚伤而跌跌撞撞地走近。

当他走到少年身后时,少年注意到他,慢慢地抬起头。他张了张嘴,可是声音却卡在喉咙。

树荫让少年不受盛夏豔阳的伤害,但也夺走了他眼眸裡的光。那双眼睛比两年前还要锐利,完全脱离了男孩时期残留的稚嫩,双眸毫无波澜。

他挤出一点微笑,可是很快地,颤抖的嘴角无法维持弧度,塌了下来。

现在,他终于能看见少年的手了。少年的五指一如那冷冽的气质,只剩青少年的骨感。

少年手指收得很紧,不过却无法完全和拢。而原因,正是掌心中再也无法逃离的小白鼠。

他想,小白鼠或许因为生存的本能而挣扎过,但现在只能微微抽动。

张开的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一口气卡在胸口,让他发出了“嘶嘶”的声音,耳边只剩下唧唧的蝉鸣。

“咏郡哥。”

少年的声音嘶哑得陌生,他不禁恍惚,彷彿一夕之间,少年在盛夏的豔阳下,蜕化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