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1)

可曲越接下来的话使我把嘴里的烟咬折了:因为这个秘密和你哥有关。

我这才仔仔细细地瞧了她一眼,细眉长目,即使不笑也春风拂柳般柔和,最招长辈们欢心的那种模样,这样一看,和陈年站在一处,在外人眼里是相当的合衬。

我没有出声,曲越自顾自往下讲:你哥一定不记得我,但我还认得他,毕竟想要忘记他的脸也是很难的。我原来也是航大的学生,比你哥要大两届。他入学没多久我就有所耳闻,是想低调也不那么容易的家伙。这样的人少不了爱慕者,不过航大学生多,他这样的风云人物也算不得个例,我本来是不以为意的。但是对他印象深刻起来,是一件很小的事。那天晚上去食堂吃饭,我因为太忙耽搁了午饭,比平时饿得厉害,就对窗口师傅讲要一碗牛肉面,大份的,多一勺牛肉,再添个荷包蛋。结果那师傅很吃惊地讲,我们家面条分量很足的,你看那几个男生,高高大大的,也只点了中份,像你这么瘦的女生过来都是吃小份,这样点能吃完吗?别到时候浪费了。他一说完,旁边那几个等餐的男生就在笑,我是不懂有什么可笑的。然后我就听见其中一个男生说,怎么会,我点中份是因为还要吃其它东西呀,学生要长身体又要兼顾学习,当然得吃营养点。我抬头看那个男生,很温和地在笑,氛围因他有了微妙的改变,那师傅也嗬嗬笑了两声,说也是,年轻人是得多吃点。后来我和点完餐的室友碰头,才知道那个男生就是陈年,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人。

我不禁笑道:是他会做的事情,可这算什么秘密?

曲越像看木头一样轻轻瞪我一眼:怎么要我讲那么直白?因为我不想你哥知道,就因为这样小的一件事,我记住他好几年。

我点头道:那我懂了,看来你是较为含蓄的那种女子。

曲越道:并非如此,当初没能早点结识他,还因为那一年我马上就要去国外做交换生,完全没工夫起什么念想。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和陈年竟是妈妈同学的孩子。今天见到他,竟然感到和在校园里几乎没什么区别,倒是难得。

我吐了口烟雾道:心情是否很好?老天将机缘摆在你面前了。

曲越好久没说话,望着街上往来如织的行人出神,唇却不自觉弯起来,而后,她看向我道:问你一个有点幼稚的问题,你相信宿命吗?

刚刚我其实在想,曲越对我似乎有点儿交浅言深,但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她的另一种意图,借我暗示她对陈年的好感,同时旁敲侧击陈年的妹妹对于她的态度。

我牙关暗暗发紧,滤嘴几乎断掉,最终却对她露出一个交谈以来最为友善的笑容:我信。

曲越的笑意更浓:我想我们受过科学的教育,本不该去相信这种带有悲剧意味的存在,可是有的时候,它的神秘惊奇又实在太过诱人。

她的眼中,这场意料之外的重逢也许是命运的馈赠。

宿命?我在心底轻轻地嘲弄,是啊,我当然相信宿命,只不过写下宿命剧本的笔,会紧紧攥在我的手里。

0034 二十六(中)

晚餐结束,母亲去陈年的公寓看了看,讲,还是你整洁,你妹住得像狗窝,真不明白,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区别这样大。

我撇撇嘴道,你以前不是讲过,我是垃圾桶捡的么?

母亲白我一眼,接过陈年递来的水盏道,说不定真是捡的。

陈年将另一盏水送到我手上时,我低声道,真是捡的倒好了。

陈年轻咳一声,对母亲说,冰箱还有水果,我去拿。

母亲道,吃不下了,别费事。她略转了转,在沙发坐下,问陈年,工作挺忙,平时自己开火不多吧?

陈年点头道,多是在食堂或者附近找个餐馆,偶尔也自己做。

母亲便说,一个人住就是没什么烟火气,我现在不也是嘛,要不是找了个做饭阿姨,每一顿都是对付两口就算,所以说还是得早点成家,多个人做饭就有劲,吃饭也热闹,是不是?再给我添个孙子更好,不然看着我那些同学朋友各个怀里抱着,越发衬得我凄清。

我拨弄着身旁的绿植,讲,因为寂寞才在一起的关系多脆弱,你和爸不也离婚了?

母亲道,我失败的婚姻给你们造成了阴影?那就去找喜欢的呀,难不成因噎废食?我没那个福气不代表你们没有,仗着年轻还遭得住寂寞,也不想想老了怎么办?

我脱口而出,未必要活到老。

见我嘴无遮拦,陈年忙缓和道,妈,我们会考虑的,年青人有自己的节奏,你不用太着急,别人带小孩还羡慕你清闲呢,你如今不缺钱也不缺时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培养点爱好,这世上好玩的那么多,不想去体验下吗?过两天我给你找个旅行团

我没兴趣!母亲不耐烦道,一个两个都不用我操心,我这妈当得真没意思,回去了。

我起身跟母亲往外走,回头对陈年笑道,我早劝过她试着把重心放自己身上,根本不听,她老说我们倔,自己还不是一样。

人生的惯性真是顽固啊。

回我寓所的路上,母亲忽问,你喜欢曲迈那款不?

我一愣,反问道,你疯了不成?

母亲道,就问问,反应这么大,唉,你们两个能顾上一个我就知足了,我是知道做不了你的主的,随你高兴,你哥看着还有救,下次我劝你哥的时候就少插嘴跟我作对。

我笑道,放心,我不拦着。

这就对了,母亲得陇便望蜀道,最好还能帮着烧点柴。

夏天的雨水像夏天的太阳一样猛烈,突兀几声清脆的雷,然后便是纠缠的雨。无奈只得中止拍摄,收了器材,几个人钻进附近的小酒馆喝一杯。其中一人讲夏季的天气预报经常失灵,另一人笑道本来晴空万里,这个季节难以捉摸,气象局也猜不透它心情。

窗外行人纷纷地跑,脚边腾起轻烟,大雨一落下,陆上的人就成了水里的鱼,那一片片淌着水痕的窗玻璃就是透明的鱼缸。我叩叩玻璃,问行人,你们知道自己在缸里吗?沉默的问。知道又怎样,没有鱼可以打破缸,而跳出缸的鱼,没有活路。又不是童话。沉默自答。

许久没有停的迹象。手机叮了一声,收到陈年的短讯:工作忙吗?今晚可以一起吃饭吗?

突然的邀约令我不明就里,回复他:下雨只能罢工,怎么挑这种天气出去吃饭?

过了片刻,陈年回讯:不是出去,在你公寓,难道今天不想一起过吗?

我看一眼日历,才有所醒悟,只简短回了个好字。那边很快道,你在家等我就好。我因此和众人道别,先驱车返家。

到楼下的时候,雨竟停了,已近傍晚,天幕是奇异到失真的粉,我不禁疑心将才的雨里也掺了酒,把云灌醉了,吐出一道旖旎的虹来。

多幸运啊。身后响起陈年的声音。我一扭头,见他也恰巧抵达,朝我扬起笑容:好久没见过彩虹了,神明也在祝福你的生日。

他两只手满满当当,提着刚刚采购的食材和蛋糕。我接过一部分,同他一起上楼。

被上苍眷顾的孩子在沙发上悠闲地躺着,电视节目里人声嘈杂,厨房里刀切水洗热火烹油。我遥遥一瞥陈年忙碌的身影,总感到他是乐在其中的。香气渐渐地溢出了,这不就是母亲所道的烟火气吗?我关掉电视,打开音响,仔细挑上几支应景的旋律。于是空气开始流动,我游荡着我的肢体,闭上眼,便发觉自己也成了鱼,曳尾在自己的缸,究竟在哪一朵泡沫里,能见到他依偎着我起舞。

很久以后我再回想这晚,已记不起餐桌上都摆了哪些菜色,只记得屋内的灯暗下来,唯有那柠檬芝士口味的蛋糕上颤抖的烛火,不断地拂着餐桌对面那人的脸,从明暗强烈的油画里流出来的脸,美得只需用最简单的色彩来阐明。我直想揭下一块黑色的天幕,将我们密不透风地紧紧围裹,自此他的光彩再不能为世人得见,除了我。

餐后,陈年叠起碗筷去厨房清洗,我取出保鲜膜将余下食材封好送进冰箱。这时手机又响起短讯的提示音。我打开看,发件人是曲越:小醉,你和陈年周末有空吗?想约你们看电影。

我迟疑片刻,关了手机走向厨房,倚着门框看陈年洗碗,池里堆起绵密的泡沫,微微刺鼻的洗涤剂的气息。突然有一枚泡泡挣开同胞飞向空中,被陈年发现了,扭头轻轻朝它吹气,令它往我的面前飘来。陈年笑道,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想买公园门口的泡泡机,零花钱不够,也不敢问妈妈要,我就回去拿肥皂水给你做泡泡,你玩得可开心了。

我说,记得,一个夏天我都缠着你给我做泡泡水,小时候真好哄,一块肥皂都玩不腻。我伸出手要接住那泡泡,一碰到皮肤,就无影无踪。去哪儿了呢。

我收回手,问陈年,你这周有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