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手边拿起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冲上前去,用力砸在了行凶者的脑袋上,他以为用的是书,回过头才发现那是一个彩色玻璃制成的几何摆件。为什么他会以为那是一本书?

歹徒并没有反抗,摇摇晃晃地倒下了,可是谁知道他会不会再起来。他唯一能确定的是段然被伤害了,又一次,因为他的粗心大意。这个世界对段然来说就像一个地狱一样,是因为总有人想要伤害他吗,不是的,是因为有他这样愚蠢的兄长,不停地带来痛苦。但是不一样的是,现在他不是只会哭的小孩了,他能够自己出门,去到任何地方,有成年人的力气,和承受后果的觉悟。

从歹徒手中滑落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的手上,并反复地戳刺进那人的身体。尖锐之物刺穿人体皮肉的感觉是很微妙的,并且能够通过相连接的硬物将那种感觉传递到神经系统上。段需和听到黏稠的液体滴落在衣物纤维上,他以为那是血液,但是并不是。

他只是赶过来太辛苦,太累了,汗流下来了而已。

确认躺倒在地上的人没有反应之后,他紧紧地抱住了可怜的、受了苦的弟弟,反复安慰他,告诉他哥哥来了,来救你了,一切不想要发生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他的腿还压在歹徒的手上,反复提醒他发生了什么,并且不会轻易过去的。他不敢看周围的环境,更不敢看弟弟的眼睛,怕会心碎,不只是担心弟弟被歹徒吓坏了,更怕他被自己吓坏。所以他只能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面是洁净敞亮的一片空白,这让他感到非常的平静,同时也能防止眼泪掉下来。他的眼眶非常酸痛,但是眨了眨眼才发现那里是干涩的。

他杀人了吗?

很久之后,他感觉到一只手覆盖在他的背脊上,通过毛衣柔软的触感缓缓抚摸他,安抚他的颤抖。另一只手用力地搂住他,把他往怀里按。好像他们是一体的,应当重修旧好。

或许在亿万年前,一切还不是一切,只是一团混沌不清的物质时,他们就在一起了,那个时候不分彼此,只是紧紧相依,任谁都以为不会分开。

待心脏重新回到胸腔里跳动,段需和先站直了身体,然后想扶谈择,但是弟弟自己站了起来,他没想到弟弟还有力气,转而去检查他的伤势。

谈择的两只手都有不同程度的刺伤,左边的伤口很浅,右边不同,从肩膀到上臂,豁开一道口子,好在出血量不多,应该没有伤到动脉。

段需和把毛衣脱了下来,按在他的右臂上,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松绿色的衬衣。他太瘦了,头发又有些长,低头专注地按压时,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当中,像陷入了沼泽般地痛苦。

谈择用另一只手拨开他的头发,手背蹭到了他的脸,很凉,应该是跑进来之前被外面的冷风吹的。

段需和有些吃惊地看向他。

“疼吗?”他问道,继而觉得说了一句废话,都伤成这样子了,怎么会不疼。

谈择摇了摇头:“还好。”

好孩子总是不想让人担心。

血液没有渗透毛衣涌出来,段需和松了一口气。

“我找个人来带你去医院好不好。”他用商量的语气说,“估计要缝针了,不知道用不用打破伤风,到时候你听医生的。”

谈择没有听话,问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话:“你要单独跟他待在这里吗?”

段需和感激他的体贴:“没关系,他已经没有办法行动了,尸体没什么吓人的。这里比较安静,我要打几个电话而已,别担心。”

谈择蹲下来观察了一会儿,抬头对他说:“还没死。”

段需和张了张嘴,没说话,后退几步,沉默地倚靠在宽大的背景墙边,他突然有些想抽烟。或许梁苛的劝告是有用的,人在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里,双手应当摆放出什么样的姿势,眼神该看向何处,所以要找点事做。

谈择把手伸向了那把短刀,这让段需和有些吃惊,以为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立刻说:“不要!”

对上弟弟疑问的眼神,段需和解释:“别再碰那片地方了,到我这来。我知道他还没死了,先让他接受治疗。”

谈择既然不肯离开,他也没有避人,拨打了急救电话,但是还没开口,谈择就把他的手机拿了过去,跟对面的人说没事了,挂断了通话。段需和愣愣地看着他,他说:“我找了别人来,他们是专业的,更快也更简单一些。”

“专业的。”段需和重复了一遍。

谈择补充:“医疗护理。”

段需和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为时尚早:“我还要再联系几个人,问问这种情况,让他们做一下准备。”

其实他第一时间最先找的人是乔镜华。就算是年迈的老人,在面临死亡束手无策的时候,应该也会找妈妈吧,只是他不想给她添麻烦。

然而谈择说:“这个,我也找好了。”

段需和的视线慢慢从手机,转移到了弟弟的脸上。

经过刚才一番激烈的争斗,谈择看起来却依然很从容,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段需和问道:“然然,你不害怕吗?”

不,不是这个,其实他想说的是,刚刚明明没有足够的时间使用手机,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联系的那些人呢?

谈择没有回答。

段需和又问:“现在的情况,是怎么跟他们描述的呢?”

“当然是照实说。”谈择毫不犹豫,“他精神状态不稳定,毫无理由地突然发起袭击,正当防卫而已。”

段需和心里想:毫无理由吗?你为什么来这里呢,怎么不跟我确认一下,在我来之前,刚才到底又发生了什么,看来弟弟是不想说了,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反问自己,这重要吗,比违背弟弟意愿强制令他说出来更重要吗?

“放心交给我就可以了,除了这东西有点烦,得另外处理一下。”谈择用两指拎起刀把,看着窗外蓝到发白的湖面。

“为什么,因为上面有我的指纹吗,你要把它扔到湖里去?”

“怎么可能。”谈择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甚至笑了一声,当看到段需和的神情并不轻松时,他很快收敛了笑容,“我没有别的意思,这里太近了,做这种事欲盖弥彰。”

“既然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遮掩它?”

“因为这件事情可大可小。”面对接连的质问,谈择并没有一点不愉快的样子,“我们选择两点之间最近的一条路而已,这不好吗,你也可以轻松一点。”

段需和还要说什么,谈择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摸了一下他的嘴唇:“嘘。”

除了说话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安静下来才听到是地上躺着的人发出来的痛苦的抽气声,非常微弱。

“你看他好好的,还能叫唤。没事,一会儿就会有人来。”谈择的语速很快,“你救了我,我们都知道,把这当作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段需和已经冷静下来的心突然又感到害怕,因为他觉得这个弟弟有些陌生,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呢,他们不是应该拥抱彼此,确认彼此相安无事,然后互相安慰吗,为什么弟弟的想法这么奇怪。这种不可控的感觉就像在孤儿院的童年,没有办法知道明天或者下一步会遇见什么,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人会来,他现在应该做什么,谁能够来实现理想中的拥抱呢?

“你要我离开现场吗。”他有些茫然。

谈择:“你待在这里也可以,留在我身边。”

段需和沉默地抱着自己的双臂,慢慢走到沙发边上坐下,谈择跟在他身后,但是没有坐下,而是紧贴着他站在一边,用伤情较轻的那只单手回消息。不知道为什么,段需和觉得只要他想看甚至好像就在等他这么做,谈择就会把手机上的内容向他展示的。但是他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