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魏照钺想要推开他,五指嵌进他的发根,“你不可能在这,我已经叫人送你出港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谁让你来的?是谁告诉你我今天、”
“不需要谁告诉我,这样的大日子,我怎么能不来?”祝曳时猛然发力,一把将魏照钺推到在地,他稳稳骑上魏照钺的腰,一只手背到身后,摸索腰间一点凸起,有点遗憾,“你太心急了,心急就会有破绽。我和温榆说几句话你都要生气,怎么会忽然愿意送我和朋友出去旅行?”他又低头吻魏照钺的嘴,“而且我哪里还有什么朋友,因为你,我已经没有朋友了。”
魏照钺恍然大悟,以为祝曳时又要为陈同的事打抱不平,惊愕之外无语至极:“如果你今晚是来为你的朋友算旧账,那我无可奉告,你再执迷不悟他也不会活过来。”魏照钺掐住祝曳时的下巴,酒劲上来,醉得他头疼欲裂,“为了给陈同平反特意挑今天过来闹事,这么能折腾倒不如让我送你去哥本哈根,去亲自给他报仇。”
“你没有资格提陈同!”祝曳时抬手擦干嘴角,末了嫌弃地拍拍手,“你和沈铬一样,畜牲不如。”
“你说什么?”
“别叨扰其他人,今晚你最好只看着我。”夜风在这时翻开祝曳时额前的碎发,露出少年眼尾上挑,冰冷鄙薄的双眸。这双眼睛倒映过魏照钺无数次,春波带水、爱慕倾垂,在今天之前,魏照钺从不认为祝曳时敢像现在这样看他。
猛兽生不出羔羊,祝曳时不能完整继承雄狮的血,至少也是一匹狼。
“我看了你十几年,也该你看向我了。”祝曳时从他身上站起,转身捡起落在一旁的礼盒,他在从后山翻进这座庄园时踩了不少泥,现在一步一步印在青石板上,黑褐色的脚印连成血迹,曲曲绕绕写出一个少年丑陋的成长履历,“我曾经非常仰慕你,像萤虫仰慕月亮一样。”他背对着魏照钺,嗓音平淡而哀婉,“但后来我发现,月亮根本看不上这些。”
魏照钺对他不着边际的话无法产生共鸣,祝曳时乖顺了那么多天,他以为祝曳时已经想开了,但事实出乎他的意料,祝曳时非但没有偃旗息鼓,还养出了更大的祸心。
“你装得真不错,苦心孤诣这么多天,就为了等到今晚报复我?”魏照钺撑着路沿站起身,大脑和身体一齐天旋地转,“你这么做非常愚蠢,你有什么本事报复我?”
“报复这个词我从来舍不得用在你身上的。”祝曳时平复好情绪,再次转向魏照钺,“但那天你让我跳海,你和我都知道,我差一点就死了。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和沈铬一样,毫无歉疚,逃出生天,连张黄纸都懒得给我烧。”
魏照钺想要反驳,但却碍于酒精麻痹,一时间找不到充分的论据。他不愿意接受过去的意外没有靠压迫和口头道歉勾销,也不想祝曳时继续用这件事强迫他后怕。
他的犹豫不过几秒,祝曳时就已经认定他连狡辩都不情意,“你至少应该骗我几句。”
“如果你有被害妄想症我可以明天就给你预约心理医生。别在这里发疯,没有人要你死。”魏照钺一只手压着太阳穴,深知现在不是对线的好时机。他反感祝曳时的忤逆,但在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潜意识里他已经给了祝曳时许多特权,例如祝曳时冒犯至此,他也只是希望他懂得见好就收。
“没有人要你死,也没有人希望陈同死,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废话,你马上回家,趁我还有耐心,马上滚。”
“已经来不及了。陈同走了,你要和别人结婚了。”祝曳时吸了吸鼻子,像是自言自语,“你和别人组建家庭,要让我活在哪个角落?”
这个问题迟早要在他们之间开诚布公,魏照钺捏住眉心,强行理清思路之后也只能告诉祝曳时:“我和她结婚是利益需要,有没有她都不妨碍我留下你。”
“那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告诉我你今天要和她订婚?告诉我体面的婚姻和乖顺的情人你都想要。”祝曳时朝他走来,伸出手用食指戳中他的心口,“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你为什么能这么自私,这么不要脸!”
魏照钺被他讽刺得哑口无言,他本可以坦诚地告诉祝曳时,隐瞒婚约是不想让他难过,但这样的措辞对魏照钺来说过于矫作,他从没有对谁开过口。
他抿着嘴,像一尊不甘伏诛的雕塑,一面希望酒醒一面希望此刻的狼狈只是一场幻觉。
他们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在这个荒诞紧迫的夜晚显得不知好歹。许久,祝曳时长叹一口气,把头埋进魏照钺胸口,温软得像过去每一个他们抵足而眠的夜晚,可问出口的话却句句诛心。
“为什么你轻而易举就能占有一切却不愿意给我一点尊严?”
“为什么当初用五百万让我活下来却放任我活得这么贱?”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恨你?”
一条一条质问砸在魏照钺摇摇欲坠的神经上,他下意识伸手回应祝曳时的拥抱,却抽丝剥茧提炼出“五百万”这个字眼,一种猜测在他含混的脑海里孵化,光是怀疑,就让人毛骨悚然。
“我以为,我会为五百万感激你一辈子?”祝曳时抬起头,绝望地看魏照钺的眉头从紧皱变成茫然的舒展,“如果你后来对我好一点,如果陈同还在,如果你不和别人结婚...如果,你像我爱你一样,只爱我一个,我大可以永远隐姓埋名,做你最乖顺的情人。”
“可惜,你只爱你自己,否则不会让我等十七年。”
心跳极速失调,魏照钺猛然垂首,发现祝曳时的眼睛已经从泪眼婆娑变得冰冷无神,他正要后退,突然胯骨炸开一道狠戾的酥麻,电火花噼啪作闪,祝曳时从身后掏出一把电击枪,再次按上了他的腰。
魏照钺的身体轰然下坠,突如其来的痛感惊醒了他的神经,他佝偻着跪倒在地,后辈弯曲的姿势像是囚徒终于要对过去的罪行表示忏悔。
“爸爸,十七年了,你有没有一天在想念我?”
祝曳时居高临下,两代人之远的仰望在这一刻颠倒,男孩当着他的面拆开了护送一晚的“大礼”。
魏照钺的体面尽数崩塌,价值不菲的礼服滚上了泥土和草汁,但他顾不上这些,只想要阻止祝曳时一件一件取出“罪证”的手,然而一个私生子的履历单薄得可怜,精心准备的盒子,里面不过一张出生证明,两张亲子鉴定,和一只相框。
“你还记得她么?”
祝曳时掰住魏照钺的下巴,像从前他强迫他一样,“爸爸,你还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子么?”
爸爸。
很久以前,祝曳时被人欺侮,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叫他“爸爸。”
洪水倾闸,平地惊雷。魏照钺瞪大双眼,一群远古蚁族正在蚕食他的大脑,他不敢相信,几天前他让祝曳时收好的相框,居然是那个女人的遗像。
“她叫祝茵,是蓝岸的陪酒女,你给了她一笔钱,让她生下我离开这里,但她不讲信用,赌光了钱又跑回来做老本行。该说可惜还是幸亏,要不是她继续卖,还生了病,我也不会去卖,就也不会,卖给你。”祝曳时不急不缓地帮魏照钺回忆,声音低缓而游离,“是我有罪在先,是我勾引你,若要下地狱,我一定走在你前面。”
“可我们都没有资格去陪陈同。也许我应该死在你逼我跳海那天,那样一来,很多事都不会发生。”
夜风小幅度摇曳着树梢,虫鸣喧闹,震耳欲聋,“可我太贪心了,我总希望你能爱我,给我一点完满的爱。”他说完,眼泪“啪嗒”一声滴到魏照钺的手背上,烫得男人一颤。
谁也不会相信,祝曳时并没有设想过他与魏照钺父子相认的场面,究其原因,还是不忍打碎父亲一生的矜贵。
可魏照钺异常沉默,悬崖边的男人难以置信,他发现,他身上注定要发生某种悲剧,而一前一后隔了十七年的两段凌迟,正在一点一点重合。曾经他以为阻止了兄弟乱伦,而今天,他正在和他的儿子,父子相奸。
强烈的恶心立刻绑架了他的躯体,他的后背狰狞地凸起,恨不得让灵魂冲出肉身逃离这场荒缪的相认祝曳时,他最喜爱的情人,叫他爸爸。
不可能。
魏照钺突然开始干呕,几次窒息之后才虚弱地抬起头,冷汗和苍白居然让他附上一层心碎的美感,祝曳时从没有完整过的心脏奇艺地拼凑整齐,却鲜血淋漓无法给魏照钺腾出干净的地方,“如果你爱祝曳时,该有多好。”
“我爱祝曳时?”魏照钺微启双唇,茫然地问:“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五百万是赔偿,我没有要留下他,他已经死了,祝曳时怎么、会是、”
“你说什么?”祝曳时未待魏照钺说完,突然高声打断他,“你说什么!?你说谁死了?!”
“他已经死了!那个女人说孩子已经死了!我给不了她那么多钱,孩子死了不是更好吗!?”这是魏照钺第一次在祝曳时面前落泪,体面男人的泪水,不到哀痛不已都不会落下,“他明明已经死了!”魏照钺哭得丝毫不带颜面,祝曳时竟然不敢碰他。
“你胡说八道!如果我死了你为什么还要给祝茵那笔钱!?”他迫切需要重新捋顺这段过去的前因后果,可却越思考越害怕,“你以为我死了,所以你松了一口气?”
“是那个婊子骗我!还有...还有你!你从一开始就要知道我是谁,还故意勾引、呃!”电流再一次穿透男人的身体,魏照钺额头捶地,绝望愤怒地嘶吼:“你们都疯了,你、魏起泽,你们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