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着车不会叫周文去接你?我说没说过”
“你说什么了?”祝曳时忽然抬起头,狭长的眼睛好像藏了一块没熄灭的炭,“你说你要来接我。”
魏照钺匪夷所思,被少年这种幼稚的举动逗笑了,“埋怨我?”
“我不能么?”
他不能么?祝曳时在心底自问,他是让魏照钺带他认祖归宗了还是要让魏照钺娶他,他都没有,他只是希望魏照钺能兑现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承诺,别让他看起来像一块随意丢弃的抹布。
“你没有这个权利。”魏照钺又掏出烟盒,最后一支烟懂事地粘在烟盒一角,看上去比祝曳时乖顺很多,“你不听话。我早就说过,你在我这里签了卖身契,最好不要忤逆我。”
“像儿子对父亲一样顺从?”祝曳时搬动麻木的脚,一步一步向魏照钺靠近,“你觉得会有儿子像我这么听话?”
这个比喻让魏照钺生理性反胃,尤其是挨得近,从上往下看祝曳时那双眼睛与他更像。他放下烟,一只手掰住祝曳时的下巴强迫他扭过脸,贴着他的耳朵警告道:“别给自己套多余的身份,我没有儿子,有也不可能是你这样的。”
“哦?”祝曳时发出一声呲笑,胸腔很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胸骨之间挤出来,“什么叫我这样的?儿子长了个逼会让你觉得很丢脸吗?”
“我没说过这样的话。”男人的嗓音依旧沉稳,但祝曳时看着他别扭的表情,就像正在吃饭被人硬塞了一口臭鳜鱼,“祝曳时,无理取闹不会让你从我这得到任何好处,想清楚你在说什么。”
魏照钺终于有了一点愤怒的情绪,祝曳时忍不住笑,奇妙地从忤逆父亲中找到了快感,他咄咄逼问:“您怎么不正面回答我?儿子能有情人好么?儿子是不能给你操逼的,您以为、”他贴近魏照钺的脸,企图从他的眼睛里剥离出怒火,“你以为谁都跟我一样,心甘情愿给你做鸡做狗!?”
“啪!”这是第二次,魏照钺打他,总是打脸。
“闹够了吧,上车,回家。”魏照钺坐回后排,强行切断祝曳时的发疯欲。驾驶位的代驾司机被吓得一抖,战战兢兢不敢回头看这位雇主的脸。
“你不清醒,回去路上想一想该怎么道歉。”魏照钺已经重新正襟危坐,闭目养神等待祝曳时道歉。他倒也不是非要打祝曳时那一巴掌,只是在他的世界观里,身边每个人都有对应的角色,魏肇森刺激他登上塔尖,祝曳时负责对他臣服,如果有人偏轨,他就要使用手段调正。
祝曳时还罩着魏照钺施舍他的那件外套杵在路边,魏照钺那一巴掌扇得重了,他的嘴角被扇出了一点血。
车厢里传来一声轻咳,那是魏照钺最后的提醒,搁在二十多天以前,祝曳时这时候肯定已经老老实实钻进车里,跪在魏照钺脚边求他原谅,但今天他可能是真疯了。
“我道什么歉?谁更应该道歉?”祝曳时突然挣脱掉那件并不能给他温暖的西装,衣服落地的瞬间,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发出金属物件相碰的一声清响,他们都没有在意。祝曳时向后退了两步,后背贴着环海公路的围栏,脸上看不到一点血色,“我不道歉,不用让我上车了,我自己走回去。”
“是我太给你脸了。”魏照钺被迫睁开疲惫的眼睛,他的眼角已经粘上血丝,手里一下一下搓着的分明是表盘却好像在掐祝曳时的脸,“你今天是不是找死?”
祝曳时挂在围栏上,海风一块一块撕扯他的皮肤,让他的眼角滑出两道水痕,他希望自己听错了。
“我的脸是你给的吗?”
魏照钺总是用质问和命令的语气对待他,一句“给你脸”就能轻而易举否定他的全部人格。
“是我找死,还是你希望我死?”,被扇过的脸好像被海风扯破了,连带着过去那些天的糖衣炮弹一起。
“魏照钺,”祝曳时转过身,在魏照钺鄙夷的注视下踩上围栏,他向下望去,从没发现这座城市的海这么接近地狱,“不用给我脸,你会后悔的。”
驾驶位的司机吓得掰下手机想要报警,魏照钺却不以为意,他最不怕有人用性命威胁他,演得惊天动地,实际上没几个人有那个胆量。
但是眼前的人是祝曳时,魏照钺不懂得,祝曳时一直都不是惜命的人。
祝曳时是谁,在他没有爬到父亲身边以前,他是和妓女母亲挤在十六平米出租屋里过活的潮虫。他听过一个又一个男人压着祝茵在跟自己书桌只有一帘之隔的榻榻米上做爱,烟草酒精把他的校服熏骚,母亲嘲讽他,恩客羞辱他,渐渐地他也开始为了日子好过在中年男人萎缩的性器官下浪叫,吃掉客人打赏的半块蛋糕。他一直贱,贱人是不需要惜命的。
祝曳时的身体快被海风吹木了,而魏照钺还在不紧不慢发表他的评价:“每天在这条公路上叫嚣要跳海的人数不胜数,最后半岛晚报一整年登出的自杀人数还不到五个,滚下来,别在这里丢人。”
魏照钺料定祝曳时不敢跳,他也被海风吹精神了,决定屈尊降贵亲自把小家伙弄下来。尽管祝曳时顽劣,但作为性伴侣,还是值得挽留,尤其是今晚,不操个人发泄精力,他会失眠。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尖没有一点温度,轻飘飘地说:“不道歉也行,下来老老实实让我操一顿,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代价司机的脸已经绿了,他不敢猜测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更加害怕栏杆旁的少年会翻下去,正在悄悄把自己从驾驶位挪到副驾驶。
“听话,下来。”魏照钺维持着两手张开的姿势,做派诚恳,语气温和,可他嘴角的弧度,依旧大言不惭坦白着嘲讽。
“什么叫没发生过?”祝曳时小声念叨起来,记忆回到很久以前,那时候他幼稚,屁股被人插出血还要在月出东山时趴上窗台看肇荣大厦显示屏里魏照钺光洁的脸,他生得可真矜贵,矜贵得好像和他这个私生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时候祝茵就告诉他,“别看了,你老子巴不得你死了。”彼时的祝茵还没得病,会在夜深人静时让祝曳时帮她补脚上斑驳的酒红色甲油,“你自己死了还好,要是你敢跑到他面前污他的眼,我还得跟着你死。”
祝茵可能不是骗他的,祝曳时想。于是就在魏照钺源源不断的嘲讽中,祝曳时闭上眼,毫不犹豫地倒了下去。
群☆6O7~985~189?整理.2022?06?10 15:26:31
Chap.19 荒唐
关于魏照钺的母亲,自从她死后,就几乎不再被人提起。魏照钺有一个控制欲极强的父亲,尽管情人不断,也不允许正妻和他离婚。精神崩溃的女人在魏照钺十岁那年与希腊籍旧爱旧情复燃,那一年,年幼的魏照钺第一次飞跃地中海,爱琴海滨的风吹得他忘乎所以,度过了生命里最无忧无虑的两年。
然而这段故事的结尾,意外又中规中矩,符合大部分世人对偷情者的期待。
情夫驾驶的汽车在环山公路上刹车失灵,四轮机械像一只失衡的海鸟,带着魏照钺半残不全的天真一起,失事在异国他乡陡峭冰冷的山崖。
驾驶位和副驾驶的一对男女双双毙命,只有后排的儿子活了下来。魏照钺的头在椅背上磕出一块水肿,男孩在医院昏沉了两天,第三天,魏肇森派人过来把他带回去。
他们那时已经是两年未曾谋面的仇敌父子,魏照钺回国第二天就被带去做亲子鉴定,原因很简单:他们长得越来越不像,加上这场叛逃,魏肇森怀疑他是亡妻和那个希腊人生的。
等待鉴定结果的一周魏照钺被魏肇森锁在卧室,每天只有魏起泽放学后蹲在门外跟他讲话。但他顾不上回应魏起泽,他一整天都对着镜子,咬破手涂花脸再擦掉,恐惧自己在下一秒长出金发碧眼,转眼就被魏肇森动动手指杀死。
幸好基因相似度超过99.95%,魏肇森依旧嫌恶他,但对于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讲,父亲身边是他最好的归所。他把自己切成两半,一半用来在深夜流泪想念母亲,一半用来在白天接受魏肇森安排的繁重功课。从童年向少年过度的魏照钺像一个小小的丑角,为一个回不来的人哭泣,讨好一个怎么也讨好不了的人。
母亲被魏肇森强行海葬,他跪在魏肇森脚下不停地磕头,一下一下把地板砸出血迹,希望父亲给母亲留一个充足纪念的墓碑。他不喜欢海,海吃了他母亲,海浪擦掉了母亲在世间的所有痕迹。
“还看什么呢!?救人啊!!”代驾师傅气疯了,他早就准备救人,可祝曳时倒下去得突然,到底没来得及抓住。师傅钻进后排一把攥住魏照钺的衣领,“呸”的一下哚在他脸上,“你是那孩子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是孩子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杀人犯!”
魏照钺被他拽出车外,废物似的坐在地上。师傅扔掉外套就翻下了护栏,魏照钺爬上护栏去看,他不敢看,黑沉沉的海搅碎了母亲的骨灰又吞了祝曳时的身体,他三十几年精密运转的脑子好像突然生锈了,颅内压骤然升高,顶得他干呕。
祝曳时,祝曳时怎么敢?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荒唐的疑问,谁允许那个男孩在他眼前跳海,谁允许他用这样的方式对他进行报复。耳边好像被烈风开辟出一道真空带,奇异的宁静里是祝曳时最后说的话,他说:“魏照钺,我恨你。”
幼年时期无能狼狈的瞬间死灰复燃,魏照钺几次尝试翻下护栏,可他既不会凫水也看不清两人的位置。他翻出手机呼叫医疗队,发动汽车向海滩疾驰,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信仰控告祝曳时别死,祝曳时不能死。幸好这里离岸边不远,只有不一海里,但他尚有常识,知道在水温足够低的情况下,五分钟就够人脑细胞死亡。
海浪一道接一道拍上沙滩,和海风一起,狠戾地抽魏照钺的脸,他都没发现,他刚才扇祝曳时的时候就是这么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