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是提过了?”

“我没答应!”段行还梗着脖儿,周澜要出去,出去是出去了,立马给带进隔壁屋,给段行抱着,眼睛亮得出奇,“你怎么不答应?”

段行样子怪委屈的,“我想着你,想着那十个大洋,我就答应不了,也不能答应。”

“你不能骗我。”周澜钉子似的丢来这么一句。

“昨天,我跟团长告假,他不准。我说我是回来接太太的,他才准,还多给了两天。”

“真的啊。”周澜不大信,声儿却是软下来,段行要是聪明,都能听出来是要哄人了。不过他可不算聪明。

“嗯。”他瓮声瓮气的应,还副委屈样,笨的。

周澜捧上他的脸,装作没看见,慢悠悠把上身挨过去搂他,“我答应你了,跟你走。”眼睛是亮了,心里还堵着,段行不过紧了紧搂人的手,没吱声。

“不要啊,不要算了,你放我下来,我洗碗去。”周澜在他身上乱扭起来。

也不知道是动着身上哪根痒筋儿,段行一咧嘴,搂紧他,咬口他嘴巴,“要,怎么不要,哥你逗我干啥?”

什么也不说,周澜回了他一口,仰脸瞧他。细想起来,昨儿晚,净是段行亲人,周澜是一口没回的。

心跳得跟十来号人一块放枪似的,段行舔舔唇,觉得自个儿脸烫,能烙熟块饼。他黑,瞧是瞧不出,周澜摸得出,笑个不住,又给他一口,当段行还是自己刚嫁来上关村时,那个半大小子。

段行喊他哥是没喊错的,他比他,大好几岁。

第3章 3

3

说是嫁,实际是卖。上关村的富户卢家,家里有三个少爷,行三的那位少说瘫了十年,一点消息没有的,说是要娶亲了。村里有几位晓得的,私下里都说,这是人要不成了,拿喜事冲一冲,没法子的法子了。

那会儿段行说不得是十六还是十七,记着这事不为别的,卢三少爷娶亲的那天,流水席管够,他吃了好几年来的头一个饱饭。

他爹娘早没了,开始跟着爷奶过活,后来爷奶也没了,就跟着叔叔,叔叔娶了婶婶,生了娃娃,他正是能吃的年岁,可哪儿能让他吃够。婶子管家,得先尽着自个儿肚里出来的。

那时候,他光长个子不长肉,宽阔的一副壳子,里头都是空的。卢家的流水席就摆在卢家的三进大院里,同村的几个后生,边吃还有闲儿说些闲话,只段行没有,吃得昏天黑地,饱了才听见他们说的一两句。

“听说是下关村的,是个双儿,八字顶好,他爹得了这个数。”同桌这人比出仨手指头。

“三十?”

“去你的,三百!”

“好家伙,这数咱一辈子也挣不着。”

段行瞅了那人一眼,转眼往里瞧。气派的大院子,拉满了红绸,哪儿都一派喜气。他想,新娘子得多好看哩。

卢家的流水席摆了三天,他就敞开肚子吃了三天,过后,依旧该干啥干啥。叔婶不让他吃饱,活儿倒大都是他的。婶儿得奶孩子,叔叔也算不得健壮,段行整天的田间地头,家里屋后忙活,饿得狠了,再上山猎点儿东西打牙祭。所得也不多,没人教他该怎么设陷阱,就这些,还是偷偷学来的。

这么着大概有小半年,卢家三少爷没了。他开始在家里,听婶子说起那卢家三少奶奶的闲话。哦,那会儿已经不算是三少奶奶了,卢家将他赶了出来。他晓得他叫周澜了。

为啥卢家要赶他出来,上关村的人不清楚,但说法不少。段行打他婶子嘴里听了个囫囵。

原是那卢三少爷眼看着是不成了,他娘卢老太太最疼这个幺儿,不知昏死过几次。卢老爷没法,也不晓得是谁给他荐了个算命先生,算出来娶门好亲冲一冲,还有半年活头。

这位三少奶奶嫁过去,当晚,三少爷就能喝粥。后头,照顾得也是周周致致,只不晓得怎么三少爷头七一过,就要赶他。

有的说,是他看三爷不成,跟大爷和二爷勾勾搭搭。也有的说,是他自个儿求的。但说这些的人,总不忘提一嘴他命好,听说从卢家出来,得了好一笔钱哩。卢老太太心善。

离了卢家,周澜也没回下关村,在上关村尾,拿钱打了个小院,过活下来。头半年,他那儿门前可不干净,好些个流氓地痞子,有事没事敲他的门。段行就不止撞见过一回。

他记得最深的一回,是周澜给那人开了门。

门一开,那人眼睛便黏在周澜身上,嘴上嘻嘻的,“你都跟大爷二爷睡了,跟我睡一晚就不成?”

周澜听了不笑也不怒,扔出把柴刀来,“成啊,正好我家里这把柴刀豁口了。”那人瞧眼柴刀又瞅眼他,骂句,“不识趣的婊子。”一路嘴上不干不净的走了。

那人走后,周澜不掩门也不拾刀,转眼瞧向十几步外的段行,“怎么着,你排他后边,也要进我的门?”

那是段行头一回见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挨他瞪心紧张得不行,都结巴,“没,没呢,我过路。”逃也似的走了。

按理儿,他和他,再不能有第二面。原因段行谁也没告诉,那天晚上他回去,夜里梦见周澜,还那样儿瞪他,可……可后来他倒冲他笑。早上醒了,裤子都是湿的,偷摸洗了,再不敢打村尾去。

如果不是第二年,大旱,地里的收成坏极了,他也不敢偷周澜家的鸡。

打了院子,周澜也不闲着,他在上关村没地,就上山找药材卖,除了嚼用,还能剩点,加上卢家给的,不少一笔。他嫌院里空,养了不少鸡鸭,鸡鸭生了蛋也能换钱。是以那年村里大半靠天吃饭的,倒没他自在。

第一回,段行得手的很顺利,一只母鸡囫囵一顿吃了,发誓没下回,可下回还是去。周澜多聪明,第二次就没让他得手,抓着他。两人一照面,周澜竟还记得他,“你婶子还不让你吃饱饭?”

段行没吱声,剃不久才长出来的头茬泛着青,老大个人,缩得比墙矮,身上衣服也旧,多揉揉能烂了。

周澜盯了他好一会儿,没说话,一手拎着鸡,一手拖他进院子里。段行在院里傻站了一会儿,周澜既不骂他也不说要请婶子过来赔鸡,他心里惴惴的闹着,瞧着周澜拎鸡进灶屋,坐院角劈柴去。

日头开始偏西,他也不敢停,直到周澜出来,前后两次,石桌上摆了三样,一锅鸡一锅饭一碟笋,让他停手,“得了,甭劈了。”

段行听话,停手后并不靠过来,“那,那我先回去了,我婶子这会儿指定找我呢。”

不等他走到门槛,周澜叫住他,“怎么着,不是要偷,我这儿做好请你吃,你还不敢了?怂包。”

咬咬唇,段行深吸口气转过来看他。

这回,夕阳照的周澜比上回还好看。段行脑里略过那些囫囵话,盯他眉毛眼睛嘴巴,声音干巴巴的,“我怎么不敢?”几步上前坐下,就就着锅,吃饭。

“哼。”周澜笑他,等他吃了一大半才说,下命令似的,“你明儿,后儿,后后儿,都得来给我劈柴,得把那两面墙都给我摞满。”

“行。”嚼着鸡肉,抬头的时候段行趁机又盯他一眼,把他耳朵上的绒毛看得仔细,“我吃了你的鸡,该你的。”

周澜不驳,另拿了个碗,从他锅里剩下的舀出一碗干净能吃的,“真能吃,饿死你活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