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执星推门进入时,俞眠的卧室里一片寂静。

他敲了很久的门,站在门口时也隐约听到了里边的动静,因为俞眠卧室里装的是嵌入式的衣柜,衣柜门拉开或关上,都会发出滑动的声响。

钟执星的脚步停在俞眠没来及关紧而留了一条细缝的柜门前,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低声叫了俞眠的名字。

失败伪造出“自己不在”的现场的俞眠自然不会给出任何回应,不过,钟执星也不太介意俞眠这副躲避他的样子。

他是想着当面谈谈,但其实内心很忐忑紧张,现在隔着一扇轻薄的木门,知晓自己想诉说的对象就在那边,这种情况反而令钟执星的慌乱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钟执星索性正对着衣柜拉门坐下,赶过来的路上他整理了思路,但真的到了这里,清晰的逻辑却又开始混乱。钟执星想不起自己原本想说的第一句话究竟是什么,不过他也不纠结于此,捕捉到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语句之后,他便在这个安静得仿佛除他之外别无他人的空间里,如同首次上台认错的差生一样,开始做自我反省:“十一月四日,我说了很不应该的话”

“我不想听。”原先假装自己不在这个空间里的俞眠忽然闷声打断了钟执星的话。

这当然不行钟执星和俞眠之间没说清楚的话实在太多,在钟执星看来,如今若再不好好说开,恐怕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

所以钟执星没有听从俞眠的意见,隔着一扇门,他的声音传进俞眠耳中时也像隔着什么一样,听起来有些闷:“但是,那句话不算针对你,也不是故意要让你伤心。”

“俞眠,”钟执星说,“那时候我有点乱,所以才口不择言、胡言乱语。”

那个场景太深刻,残忍程度对于记性算不上多好的俞眠来说仍是惨烈,如今只用“记忆犹新”四个字也足以囊括。

只是俞眠从未预设过钟执星对自己道歉的可能虽然钟执星这种向来只接受褒奖的优等生,做起反省认错的行为来很是不伦不类而且也并未完整地对俞眠说出“对不起”,但俞眠就是知道,钟执星在道歉。

所以此刻听着衣柜门外的声音,俞眠觉得这一切都虚幻得难以置信。

俞眠不想哭的。但实际上,从钟执星叫了他名字的那一刻起,俞眠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可是俞眠真的搞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又哭了。这段时间以来,泪腺的开关好像被谁弄坏了,眼泪经常莫名其妙地跑出来,令原本并不爱哭的俞眠感到十分难堪。

俞眠蜷在衣柜角落里,被昏暗的光线包裹着,心酸和难过在阴暗中更加无孔不入。俞眠小心地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哑地说:“你真的觉得我恶心也没关系,性向这种东西,又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我才无所谓呢。”俞眠用那种很倔强的语气说道,好像他真的刀枪不入、无所畏惧一般。

但钟执星明白俞眠其实很敏感很脆弱,所以并没有被俞眠伪造出来的假象欺骗。

俞眠的声线里带着不太自然的颤音,钟执星沉默一瞬,而后屈起食指和中指轻敲了下遮挡住俞眠的原木色柜门,问:“哭了?”

“才没有!”俞眠很快反驳道,像是要证明自己真的无所谓似的,还特地抬高了音量。但正是因为这种故作无谓的语气,声线里的哽咽被暴露得更加明显,全然无法忽略。

钟执星的心脏仿佛都跟随着俞眠话语里的起伏同步颤动,他循着俞眠的声音确认方位,然后伸手拉开了右边的柜门。

正蜷在角落里低头擦眼泪的俞眠对钟执星的举动毫无防备,柜门滑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俞眠动作一顿,然后自欺欺人地把脸藏进了两只缩在卫衣袖子里的手掌中。

群~1~22~49?整理.221-1-19 1:1:2

16

钟执星心口又酸又软,他正对着侧身屈膝坐在角落的俞眠蹲下来,轻声哄道:“先出来。”

“我不要。”俞眠的脸埋在卫衣布料中,鼻音略重,说出口的话听起来莫名像在撒娇。

俞眠不愿配合,钟执星便也不强迫,他顺势坐下,起先无处停放的目光终于有了归属。

钟执星不想再惹俞眠掉眼泪,所以重新开口的时候,声调都不自觉地更加缓和:“我没有觉得你恶心。”

钟执星说:“你亲我的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搜索了许多同性恋的相关信息。第二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脑海里全是那些画面,所以才莫名其妙地当着你的脸说了那样的话。”

空气里的静默持续了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钟后,钟执星听见俞眠努力压低的抽噎声。俞眠的肩膀小幅度地轻颤着,看起来可怜得让人无限自责。

“那还不是……恶、恶心我的、意思吗?”俞眠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因为实在觉得自己太委屈,所以说出口的声音依然颤得厉害。

“不是。”钟执星有些急地否认,但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让伤心得不行的俞眠相信自己,钟执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何等嘴拙,思来想去,只能直接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知俞眠,“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恶心。”

钟执星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拉住了俞眠右手的小臂,低声哄道:“不哭了,嗯?”

俞眠抽泣的频率好像加快了,钟执星有些说不出来的慌张,于是稍稍使力,拉下了俞眠按在脸上的手掌。

表情失去了遮掩,俞眠突然毫不掩饰地哭了起来,断续着说:“好、好,我知道了……那你、快点回去嘛……

“算我求你了……唔、别再对我好了,钟执星,我很容易、自作……多情的……”

钟执星觉得自己这一刻好像有点明白心碎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擦去俞眠眼睛不断溢出的温热液体,重复着说:“不是,不是。”

俞眠应该是觉得自己哭成这样很丢脸,所以情绪有些崩溃,他不知道钟执星在“不是”什么,于是打着哭嗝不太耐烦地回了一句:“不是什么啊!”

分明不是该笑的场面,钟执星却还是因为俞眠的可爱忍不住上提了唇角。俞眠很迷茫又羞恼地瞪他,钟执星垂眼笑了,为他擦眼泪的指腹动作也下意识地更轻柔一些。

“不是自作多情。”片刻的沉默后,钟执星低声解释,“是我情不自禁,想要对你好。”

俞眠忽然安静下来,几秒后一个急促的哭嗝唤醒了俞眠的反应神经,他扁了扁色泽艳丽的嘴唇,然后哭得更凶了。

等到冷静下来,俞眠才发觉,自己靠在钟执星的肩膀上,跟上次在钟执星面前哭着睡着的姿势好像没有什么差别。

哭得太多,所以眼睛难以避免地有些酸涩,迟滞的羞耻感令俞眠脸皮发烫。他逃避现实似的抵着钟执星的肩不愿抬头,过了一小会儿,听到钟执星沉稳的声线在耳畔响起:“好了?”

“……嗯。”俞眠的回应几不可闻,沉默了几秒后,重新开口却已经是正常音量,“谢谢你对我好但我没办法跟心动对象继续做朋友。”

钟执星轻声应他:“嗯。”

俞眠告诉自己,只再厚着脸皮靠在钟执星身上最后一分钟,然后就决绝地跟这场闹剧正式道别。

事实上俞眠也不确定自己靠着钟执星的时长,最终他说服自己直起腰板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些不舍的。

但他的额头才从钟执星的肩膀撤离那么几公分,就忽然被闷声不语的钟执星抚住后脑勺,重新按回了钟执星平直的肩线上。

俞眠愣怔地靠回去,听见钟执星轻声叫他名字,就下意识地应声。

“我好像变得很奇怪。”钟执星说。俞眠跟他靠得太近,钟执星说话时胸腔共振的动静好像可以直接传达至俞眠的胸膛,俞眠因此产生了一种彼此正用心脏进行交流的幻觉。